“回禀真人,小老儿当不得孙公二字!”
“直呼孙思即可,事情来由与城隍爷所说的模样!”
陈鸣眉梢微动,这老头不老实!
此中定还有隐情!
“大胆!”
陈鸣厉声喝道:“罪魂孙思,贫道且问你,为何会强留阳间,迟迟不肯去投胎转世!”
原本暗庆幸的孙思被陈鸣声暴呵,顿时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
小老儿冤枉,真人明鉴,小老儿希望城隍老爷能将那害了我孙女云笺的野狐绳之以法,届时吾等心愿已了,自会去阴司报道!”
“哦?”
陈鸣饶有兴致的看向城隍,“陵阳城隍,那野狐如今何在?”
“回禀真,那野狐离开陵阳就未曾归来!”
“哼”
陈鸣冷哼一声,直接看穿这孙思的小心思。
城隍不可擅离职守,若是真要想办法将那野狐捉拿,必是要通知周遭其他城隍,可现如今,这城隍能自扫门前雪已是不易,还要帮忙查找那野狐踪迹,这又谈何容易?
这老头之所求,明明是在叼难陵阳城隍!
陈鸣思索刻,看向城隍,“陵阳城隍,你可知这野狐是何来历?”
“小的知道!”
一旁的孙思忙抢话道:“那野狐是天狐院生员,是泰山娘娘的学生!真人若是要去捉那狐狸,定要多加小心呀!
“哦?”
陈鸣眉梢一挑,这天狐院的名号听了好多次,他家中尚有一位天狐院的门生为他私塾山长,率然君身旁便有两位落榜狐生,分别是胡德生与皇甫七。泰山娘娘受命掌天下狐事,建天狐院,而后泰山娘娘又敕封白霞真君为天狐院山长,总领狐族修真事。
若修为有成之狐,皆可报考,亦有一条得到成仙之途。
原来如此!
陈鸣思及此处,不自觉颔首。
怕不是这狐狸手段有多高明,而是陵阳城隍识破了对方身份,不敢轻易得罪,所以才未加阻拦,任由它离去!
如此说来,倒也算情有可原。
至于让他去捉拿那只野狐,这老头想得倒是挺美。
“孙思所,是否属实?”
陵阳城隍额头贴地,恭声答道:“回真人,句句属实!”
陈鸣瞥了一眼孙思,见他神情激动,心中已然有数。
他转而肃声唤道:“陵阳城隍何在?”
陵阳城隍神情一怔,立刻回道:
“臣在!”
陈鸣一展袖袍,命令道:“将此间一干阴魂,全部带入阴司,恭请阎君发落!”
陵阳城隍猛地抬头,面露惊诧。
而另一侧,孙家众鬼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躁动不安!
孙思万万没料到竟是如此结局,当场扑跪在地,嘶声喊道:“真人,吾等冤枉啊!”
“真若不能将那野狐正法,吾等——死不暝目!”
他身后一众孙家亡魂见状,连忙跟着跪倒哭诉、哀嚎不绝。唯有孙云笺仍旧静立一旁,轻抚怀中胎儿,与周遭悲愤汹涌之景,格格不入。
“道长”
朱尔旦见状,心头一软,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
陈鸣却只淡淡瞥他一眼,目光转而落向一旁的王鼎。
只见王鼎手臂被伍秋月死死抱住,却仍怒目圆睁,俨然一副随时暴起之势!
对方自然也看穿了,这孙思自私至极,仗着家主身份强逼全族赴死,事到如今又悔惧交加,竞转而胁迫城隍、意欲苟活阳间实在罪无可赦!
陈鸣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朱居士,贫道且问你,城隍放走这野狐,何罪之有?”
朱尔旦闻言一怔,未曾料到陈鸣竟会在此时考问自己。
他略作思忖,躬敬拱手答道:“城隍爷肩负庇佑一方、安民定境之责。若纵容妖狐逃脱,便是渎职失守,罪在玩忽!“
陈鸣微微颌首,继而追问:“那贫道再问你,若是一介鬼魂,借此渎职之罪,反胁城隍,又当何罪?“
话音方落,院中骤然一片死寂。
方才还争执不休的众鬼魂,此刻竟齐刷刷噤了声。
就连嚷得最凶、喊冤最切的孙思,也倏然面如土色,瘫软于地,再无一语。
他是聪明人,自是明白陈鸣为何有此一问。
众人面面相觑,陈鸣却已面沉如水。
这老狐狸真是胆大包天!
明知野狐来历不凡,却偏要一小小城隍将其“绳之以法”,看似心愿未了,死不暝目,实则是自己贪恋阳间、悔恨赴死,才要挟城隍要其视若无睹,容他苟延残喘!
要知道,这孙家众人自缢可是这孙思一人之言!
“大胆!”
陈鸣怒喝一声:“罪魂孙思,你以孤魂之身胁迫阴神,妄图扰乱阴阳秩序,此罪更甚野狐!陵阳城隍何在?”
“臣在!”
“即刻押送阴司,罪加二等!”
“遵命!”
“哗啦”
陵阳城隍蓦然起身,袖袍一拂,平地再起阴风。只见十数名鬼差自阴影深处浮现,手中锁链森然,曳地而行。
“哗啦啦一”
铁链拖拽之声刺耳欲聋,在死寂的院落中回荡,听得人神魂俱颤、寒意陡生。
众鬼魂见状惊惶欲逃,可那森冷铁链却如活物般倏然缠身,将他们牢牢缚住,再动弹不得。一时间,只听得锁链曳地之声不绝,群鬼瑟缩,皆被鬼差强行拖至墙角!
“真人!小老儿不服啊!”
孙思挣扎着再次嘶喊出声,声音凄厉不甘。
陈鸣却只一挥袖,语气冷淡:“若有不服,自去阎君殿前申辩。”
“带走!”
话音未落,一道玄铁锁链应声飞出,如黑蛇缠紧孙思。他身形一僵,竟直挺挺被拖入深渊般的黑暗之中,与众鬼差一同,消失不见。
“真容禀,有话要说!”
院中鬼魂已然散尽,唯有身怀六甲的孙云笺,依旧跪在清冷的青石板上。
陈鸣望了陵阳城隍眼,略抬道:“起身回话。”
伍秋月见状,连忙上前轻轻将她扶起。
“妹妹,先起来吧!”
“云笺谢谢姐姐!”
孙云笺朝伍秋月微微欠身,语带感激。
陈鸣语气平和:“你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此女无论生前如何,如今已成鬼身,何况还身孕六甲,没必要为难对。
“子别无他求,只愿能在阴司诞下腹中胎儿,再入轮回—”
陈鸣眉头微蹙,于阴司产子,实是闻所未闻,何况这阴司—
还轮不到他做主!
他又怎能随意应允呢?
一旁的王鼎看出陈鸣的为难,略作思忖,低声提议道:“清云道长,不如让她仍在阳间生产,之后再归阴司如何?她一介弱质女流,并无法力,如今既有陵阳城隍在场,又有朱兄夫妇与我等从旁看顾,必能妥善照料。”
陈鸣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王道友先前不是还说要去踏遍山河,这么快便打算驻足不前了?”
“呵”
王鼎洒脱一笑,目光温柔地看向伍秋月,“只要秋月欢喜,王某又岂敢有半句不愿?”
陈鸣顿时送他一记白眼,只得摇头低笑。略作思忖后,他正色唤道:
“陵阳城隍!”
“臣在!”
“此女便交由你亲自看顾,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此外,将此间诸事缘由详呈阎君,并替贫道转达一句,君上所托,清云已悉数办妥’!”
陵阳城隍躬身应道:“遵命!”
陈鸣挥袖道:“了,且退下吧。”
“是!”
陵阳城隍起身行礼告退,轻拂官袍,平地忽起一阵青烟,旋即身形渐隐,消散于烟霭之中。
待城隍离去,王鼎忽挑眉一笑,似笑非笑:“清云道长如此直白,就不怕王某出尔反尔、中途变卦?”
陈鸣不紧不慢,反问道:“却不知秋月姑娘,是否喜欢言而无信之人?”
王鼎顿时语塞,只得讪讪一笑。
一旁众人看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皆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机锋、卖的什么关子。
吴府。
一间禅房之中。
檀香袅袅,萦绕不绝。
慈舟上人双目微阖,唇齿微动,正低声诵念。
他心中却不住思量:这朱家行事,着实令人琢磨不透。原本以为朱尔旦既失宅院,纵有些许积蓄,也必当节俭度日。岂料他竟敢租下三进大宅,是全无后顾之忧?
还是——
自己看错了朱尔旦?
他思忖再三,又想到一个主意。
“来人!”
“吱呀!”
守候门外的家仆应声推门入,躬身礼:“圣僧有何吩咐?”
“速请你家公子前来!”
“是!”
那仆从躬身退出,急忙前去查找吴昌之。
而此时吴昌之,正与自己新纳的小妾嬉闹调笑,好不快活,至与白日里家仆被朱尔旦痛殴之事,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横竖这朱尔旦又不会跑。
这么着急作甚?
正当两人缠绵缱绻、情浓意动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廊外由远及近。
吴昌之耳尖微动,手中动作倏然一停。怀中美人却正到兴头,纤腰轻扭、眸含春水,发出声不满的娇嗔,似怨似诱。
“相公——”
那美人嗓音糯软,指尖仍勾着他的衣带不肯松开。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仆从躬敬却清淅的声:“公子,圣僧有请!”
吴昌之神色一凛,毫不尤豫地起身整衣。那宠妾衣衫半褪、云鬓散乱,意欲挽留,却见吴昌之已头也不回推门而出,只得悻幸扯过锦被,眸中尽是幽怨之色。
“唉——””
一声低低的哀叹幽幽响起。
净室之中,香烟缭绕。
吴昌之快步穿过回廊,径直推门而入。
“吱呀!”
“上人!”
他整了整衣袍,躬敬行礼。
慈舟上人微微颌首,袖袍轻抖,两个乳白瓷瓶自其中飞出,稳稳落入吴昌之怀中。
“好收着!”
“这些年你常服丹药,虽是固本培元,然是药三分毒!”
“其中一瓶,可助你化解体内积郁药毒,另一瓶,则可助你突破瓶颈,踏入一果之境。”
吴昌之面现喜色,正欲躬身道谢,慈舟上人却一摆手道:“且慢言谢,老衲尚有一事,需劳烦你去办。”
“请上人吩咐。”
吴昌之忙将瓷瓶小心收入怀中,心中暗忖:若能踏入一果之境,非但延年益寿,更能强健体魄,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一瓶青灯草丹!”
慈舟上人微微颌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乳白瓷瓶,置于案上。
“以晨露浸润的青灯草炼制而成,服之可令人心神清明,驱散杂念。寻常修士服用,修炼事半功倍,若书生用之,则可一目十行,过目成诵。“
吴昌之闻言惊呼:“上人竟还有如此灵丹?”他身为陵阳秀才,明年正值恩科,若得此丹之助,何愁不能金榜题名,高中三甲?
“呵呵”
慈舟上人温和一笑,却道:“此丹虽效用非凡,然亦有后症。其一,价值不菲,其二,服后易成瘾,其三—”他话音微顿,“每逢阴雨天气,便会头疼欲裂,痛不欲生,且药石难治。
“这”
吴昌之面色一僵,满腔热忱顿时冷却,这般后果着实令他望而却步。
可上人既拿出此丹,必有深意慈舟上人似是看出他的疑虑,缓声道:“此丹并非予你,而是要售与朱尔旦。这瓶中丹丸是老衲已特意减弱药效,其后症亦可忽略不计。”
“老衲初见朱尔旦时,观他面相非凡,本有意收为弟子。奈何他尘缘未了,尚需老衲助他一臂之力。“
吴昌之闻言,眼珠一转,立刻便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试探道:“上人是要弟子将丹药售与那朱尔旦,令他散尽家财?”
“唔,慈舟上人嘴角含笑,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吴昌之见此,行礼道:“恭喜上人,再得佳徒!”
“呵呵”
“免礼,去吧!”
“是!”
吴昌之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瓶青灯草丹收入怀中,而后躬敬退出了净室。一出房门,他便开始盘算要如何寻到朱尔旦。
略一思索,想起白日里那个被朱尔旦痛揍的那群家仆,顿时有了主意。
只是念头一转,又不免心底发寒:这慈舟上人手段当真狠厉,初见之下竟就将人房屋焚毁—
若他日自己稍有行差踏错,那吴昌之不敢再想,匆匆敛起心神,快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