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
青光如练,扶摇直上,直破九霄。
太皇黄曾天。
此天距地四万里,位列三十六重天之始。凡尘修士得道飞升,皆需经此天勘验考核,以定仙阶去留。
“诸位且看,那是何物?”
镇守天门的天兵金甲耀目,护心镜映着流云,四杆素银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众天兵循声望去,但见脚下云海翻涌,如沸汤蒸腾。
“哗啦一—”
一道青光破云而出,宛若游龙掠过天门,径往第二重天而去。
“将军?”
那神将身挂黄金甲,腰系白玉带,手枕黄金锏,抚须轻笑。
“尔等不必惊扰。此乃下界东华门人传讯之法,”他环视众天兵,“好教诸位知晓,这道东极青气乃东华帝君亲传,非重大事宜不得动用。想必是下界道统有要事呈报。”
“下次若遇此事,不必大惊小怪!”
众天兵闻言,齐齐拱手应是!
那青光如入无人之境,直直越过南天门,往方诸山飞去。
方诸山,一处无名洞府。
洞口前奇花吐艳,灵鸟啼鸣。洞内穹顶缀满夜明珠,照得四壁生辉。
石桌两侧对坐着一老一少。
老者银须垂胸,正不住点头,那少年虽执棋在手,却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那双灵动的眼睛还不住瞟向石台,那里摆着三颗大如甜瓜的仙枣,个个泛着琥珀光泽,散发诱人甜香。
“白鹤,快落子!”
那老者捋着白须,点了点石台,出言催促道。
此刻棋盘已呈屠龙之势,黑棋外势牢不可破,白子大龙气紧,几番挣扎试图做活,却连半点眼位都寻不到————
哈哈哈—
“安师兄,能不能让我再吃一颗仙枣,吃了仙枣,我定能想到破局之法!”
安期生抬眼,见白鹤童子眼巴巴望着玉盘里的仙枣,心中好笑,袖袍轻拂将玉盘推去:“拿去。倒要看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样。”
白鹤童子连忙抓起最大那颗,却未急着吃,反而塞进怀里,装模作样端详起棋局。忽的指向洞外:“安师兄快看!雨师来了!”
没想到安期生并不上当,他捻须微笑,目光仍锁在白鹤童子身上:“白鹤,你这怎就没点新花样。”指尖黑子轻敲棋盘,“今日若不落子,往后休想进门”
。
“额”
白鹤童子神情一怔,正欲辩解,就见一道青光忽的破云而出,在方诸山上空徘徊不定。当即嚷道:“安师兄,真有动静!”
安期生自是有所察觉,连忙转身看去。
白鹤童子趁此机会,飞快将剩馀两颗仙枣揣入怀中,扫乱棋局,而后化作一道白光窜出洞府,飞向那青光。
“师兄,我去看看那道传讯!”
安期生见状,无奈摇头,转身只见空盘乱局,不由摇头轻笑,袖袍轻拂复原棋盘:“这道传讯来的真不是时候,待你下回再来,看这残局如何交代!”
白鹤仙子来时,那道青光前也已站了两人,左侧一人面容清瘤,眼神深邃如含星子,身姿虽瘦却挺拔如松,怀中斜枕着一柄银丝拂尘,右侧那位虽满头白发,可面色红润如孩童,精神矍铄。
“白鹤见过玉枢子师兄,玄廉子师兄!”
这两位便是太清宫的初代祖师和开派祖师。
“白鹤师弟免礼!”
玉枢子一扫拂尘,那青光便缓缓落入手中,看了眼身旁的玄廉子,又递给对方,“看看发生了何事。”他们二人刚刚出关,就见这青光冲霄,这便匆匆而至。
“是!”
玄廉子躬敬接过,刚接触青光,一道声音便清淅传入耳中:弟子太清宫陈清云,有要事求见天界祖师,还望祖师垂怜,赐下回应。
“如何?”
玉枢子见他收了青光,当即开口问道。
“回禀祖师,是下界太清宫一位名叫陈清云的弟子,说有要事想见祖师!”
玄廉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这玉如意已数千年未曾动用,可今日怎是一位清字辈弟子传讯?莫非是下界发生了大变故?
“陈清云?”
玉枢子捻着拂尘柄沉吟,眉峰微蹙,似在回忆。
太清宫每回纳新弟子,都会焚香禀明上界祖师,将名册递到他们这里,这名字他好象在去年的名册上见过,只是印象不算深。
“陈清云?!”
一旁的白鹤童子突然睁大眼睛,声音都拔高了些,忙上前一步问道:“玄廉子师兄,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传讯里说得明白,自然不会错!”
玄廉子点点头,见他反应,又补了句,“怎么,白鹤师弟识得此人?”
“认得!怎会不认得!”
“这陈清云此前因犯了天条,被判上天进雷城领罪,大君算到此事,便派我去将人给截下来,,没成想左圣真人比我先一步,把人带去了雷霆都司,找刘志渊复核,可那小子瞻前顾后,不愿出面,索性我就将人带回了方诸山。”
“哦?”
玉枢子与玄廉子面面相觑。二人此前一直闭关,也不知有这桩事。
“那结果如何?”
白鹤童子神秘一笑,凑过去低声道:“结果大君请了王灵官来,替那小子复核,最后免了他罪责,让他回去了。”
玉枢子闻言颔首,转头看向玄廉子,沉声道:“此事便交由你处置。”
“遵命!”
三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青光传讯绝非下界有难,多半是那弟子的私事,本就不必太过在意。玉枢子吩咐完,便转身驾云去了。
“师兄,你打算如何处理?”
玄廉子皱了皱眉,他本就不愿管这等闲事,一来连陈清云是谁都不知晓,二来隔了数代,也不知道对方要事为何,若是擅自应下,办不到那岂不是笑掉大牙?
“不如将此事交给常朴处理?”
常朴原是太清宫的太上长老,前几年刚飞升上来,如今也在方诸山清修。
“师兄忘了?常朴师弟自入山后,便一直闭关,至今未曾出过关!”白鹤童子急忙道,“况且那陈清云是去年才入的太清宫,想来连常朴师弟的名字都未必听过!”
玄廉子沉吟半晌,抬头看向白鹤童子,试探着道:“不若这事便劳烦师弟处置?”说着又补了句:“我知师弟偏爱口腹之欲,不如这样,今年方诸山的扶桑金果,我的份额全给师弟,如何?”
白鹤童子眼前一亮,忙伸手扯住玄廉子的袖袍:“师兄此言,一言既出?”
玄廉子被他扯得身形一滞,随即失笑点头:“驷马难追。”
“好!”白鹤童子当即松开手,高兴得直点头,“既如此,师兄且去忙便是,这事交由我来处置,保管分毫不差!”
玄廉子温声道:“那便辛苦白鹤师弟了。”说罢,将青光递给对方,便转身朝玉枢子离开的方向去了。
白鹤童子抬手摸了摸下巴,望着玄廉子远去的背影,无奈摇头,他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说。这陈清云不仅得了北太帝君亲赐的“北帝符命”,更能请动普化天尊出手,助他诛灭白莲佛母,这般机缘与人脉,哪里象是寻常弟子?
—“”
他轻叹了声,眼底却带着几分了然,“两位师兄终究是没这般福缘呀!”
说罢,他小心托着那团青光,化作遁光又折返回了安期生洞府。
“嗖一”
白光掠过方诸山,激起云海翻涌。
“安师兄,安师兄!”
白鹤童子落在洞府门前,扬声唤道。
“哒哒”
脚步声轻响,安期生负手而出,眉眼带笑:“怎么,又来打我仙枣的主意?
”
白鹤童子让一笑,眼珠一转,从袖中摸出两颗先前顺走的仙枣,拱手道:“安师兄,方才是白鹤孟浪了,还望师兄莫要介怀。”
“哦?”
安期生挑眉,笑意渐收,落入白鹤手中的东西还能主动还回,这倒是稀罕事o
白鹤童子见他似笑非笑,又摸出一颗仙枣递上前,语气更显恳切:“安师兄,这样总行了吧?”
“呵呵—”
安期生轻笑摇头:“无事不登三宝殿!”
白鹤童子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师兄明鉴,白鹤确有件要事想请教一番。”
安期生讶异看了对方一眼,他还是头回见对方如此正经,也未曾接过仙枣,转身回了洞府,道了声:“进来吧!”
白鹤童子嘴角一扬,收回仙枣,连忙快步跟上。
待二人进入洞府之中。
白鹤童子瞥了眼石台上的残局,忙从袖中取出青光,上前一步道:“师兄,白鹤此番折返,是有一桩机缘,想与师兄共享。”
“哦?”
安期生眉梢微挑,目光落在他掌中跳动的青光上,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你我之间,不必打哑谜,有话直说便是。”
白鹤童子应声,当即把陈清云传讯求助的来龙去脉,连带着他在人间得北帝符命、请动普化天尊诛灭白莲佛母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安期生神色几番变换,末了轻笑一声:“方才玉枢、玄廉二位在场,你为何不将这些内情说透?”他曾在人间随身伺奉过青童大君,论辈分与地位,本就比玉枢子、玄廉子更重几分。
白鹤童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两位师兄与陈清云隔了数代,本就无甚香火情分,不愿出面也是人之常情,说了反倒让他们为难。”
“那你为何偏来寻我?”
“呵呵”
白鹤童子笑得狡黠,凑近道:“安师兄,你可别忘了,若非那陈清云上天受罚,你与左圣真人何时才能得闲手谈一局?这份情分,总该认吧?”
安期生闻言,心下了然。
似这般不是神佛转世之身,却有这般能耐与手段,得道成仙已是板上钉钉啊!若是还能得帝君看重,得一官半职,也并非难事啊!
“你要如何?”
“嘻嘻一”
白鹤童子见安期生答应,便笑着道:“我们看看对方有何要事,若是简单,那便给他办了,若是麻烦,那便多找几个人!”
“罢了,你便问问他有何事吧!”
“得令!”
白鹤童子剑指一点青光,传音道:“清云,我乃白鹤仙童,你之传讯我已收到,速速将你要事告知!”
不消片刻。
那青光之中,便传来陈鸣欣喜之声,“弟子清云,见过白鹤仙童!”
“不必多礼,清云,你此番动用传讯如意,所为何事?”
“回禀仙童,弟子胞姐,因身怀六甲,近来性情大变,弟子偶得一方,需瑶池花仙莲子为君药,弟子遍寻人间,寻得一历劫花仙,只是那花仙表示,若欲得莲子,让吾等代为传话西王母娘娘,恳请削她仙籍,让其与阳间丈夫同生共死。”
“这——”
白鹤童子与安期生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怔然。
安期生先摇了摇头,心底暗道:西王母娘娘地位尊崇,与帝君平起平坐,让他们去传话?怕是连瑶池的门都摸不到!更何况花仙历劫本是天道定数,岂能因私废公,随意更改?
白鹤童子也没料到陈清云会为了胞姐求到这份上,暗自庆幸玄廉子没定下“非太清宫危机关头不得用传讯”的规矩,不然此刻还得先开口教训他一顿。
他定了定神,语气带了几分嗔怪:“清云,你怎这般不知轻重?传讯如意虽非紧要,可人间疾病,也值得求到天上来?”
青光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陈鸣的声音:“仙童有所不知,我阿姐是我至亲,若无她,便无今日的我。而且她这并非人间疾症。”
“恩?”
“只因我阿姐怀的是神胎,非人间杏林所能医治。”
“神胎?”
“我阿姐数月前,曾得碧霞元君娘娘亲自赐福,才怀上这孩子。此前三年,她一直未能有孕。”
“碧霞元君娘娘?”
白鹤童子与安期生再次对视,眼底的惊讶藏都藏不住,碧霞元君虽比不得西王母尊贵,可在人间信徒无数,掌生生育与子嗣等诸多权柄,且麾下本就有送子娘娘专司此事,哪需她亲自赐福?
就在二人思忖时,陈清云又道:“仙童勿忧,其实弟子传讯,并非真要劳烦祖师去见西王母。弟子与张天师后辈虚靖天师交好,此番是想请仙童代为转达,让虚靖天师出面帮忙传话。”
“张天师?”
安期生捋须的手忽的一滞,他虽不常在外走动,可也知晓,在天庭之中,四大天师为玉帝近臣,皆在太玄都省文武二林担任要职,这张天师更是被册封为泰玄上相,兼任文林少总监,那他这后辈弟子,少说也得册封个真人什么的吧?
“虚靖天师?”
白鹤仙童一怔,安期生不常在外走动,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岂能不知?
那位张天师的后辈弟子,前些日子已得到飞升,被册封为神霄玉府副使,雷霆都司天君,地位尊崇,不比雷部其馀五位天君差。
他嘴角一样,双眼精光闪过,朗声道:“清云放心,我这便去寻虚靖真君,你且稍候片刻!”说罢,便扯着安期生往外走!
“怎么回事?”
安期生面露疑惑,眉头微蹙,眼中满是不解。
白鹤童子兴奋的解释道:“陈清云口中所说的虚靖天师,已被册封为神霄玉府副使,雷霆都司天君,若是他出面,西王母娘娘又怎会轻易回绝。”
他虽为帝君侍从,是正经的东华门人,地位远胜普通散仙,可在天庭之大,多结些人脉总归是没错的。
“原来如此!”
白鹤童子当即挑眉,带着几分得意笑道:“如何?安师兄,先前你那几颗仙枣,换这么一桩机缘,可值?”
“值!太值了!”
安期生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催促道,“快,咱们这就去寻虚靖真君,别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