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崂山洞天。
“兄长,这都过去一天了,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流云悬在檐角,半个身子探出去,不住往大殿里张望。
只见陈鸣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一柄玉如意横枕膝上,如意周身流转的青光绵密不绝,久久未散。
“难不成————真让他给联系上了?”流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碧波在琉璃瓦上打了个转,漫不经心道,“你管这么多作甚,我看若真能联系上,我看也悬!”太清宫的祖师不是傻子,这小道士明显因私而来,守阳小道莫不是傻了,竟还应允此事,他难道不知道,太清宫祖师最是懒得管这种凡间私事么?
“嘻嘻——”
流云似是心有灵犀,出言笑道:“碧波,你这般编排那守阳小道,不怕他记仇?”
“那又如何?此事他确实做得不对,何必让那小道士平白碰壁,当初直接点明不就好了。”
“哈哈——
—”
流云拍着碧瓦,大笑不止:“兄长,你莫不是忘了,那守阳小道已至形神俱妙之境,说不定哪日便会得道飞升,如此修为,你说他会没考虑过方才你想的那些?”
他眯起眼,声音里满是捉狭:“指不定他此刻正背着手、捋着长须,在暗处看我们笑话呢!”
碧波被这话噎得跳脚,着急忙慌地爬上檐角,踞坐着昂首四望,一双眼瞪得溜圆,似要把那“偷窥”的身影抓出来才肯罢休!
“呵呵—
—”
守阳方丈站在大殿门前,双眸倒映着方诸宫的影子,捋须轻笑,这两位龙子,一位性子稳重,却后知后觉,一位性子跳脱却心思活络,一点就透。
流云所言不假,他应允陈鸣使用通天如意,心中自有考量。
在陈鸣还未回山时,他那些老友你一言我一语,将陈鸣这半载在山下的经历说得明明白白,得北帝符命、诛白莲佛母,结交两位阳神,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寻常修士百年难遇的机缘?
人族虽为此间宠儿,可须知这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然机缘所在,万中无一,非争而得之,何以安身立命、潜心修行。
自己门下既有如此优秀之辈,他又为何不成人之美?
况且祖师也未曾说过,这通天如意需在紧要关头才能动用,如今他为太清宫方丈,这如意如何用还不是他说了算?
就在守阳方丈暗自思忖之间,那方诸宫大殿,又生了变故。
“兄长,你快看!”
流云惊呼出声。
“嗖—
—”
原本踞坐的碧波闻声而动,身形轻旋,利落地倒挂在殿梁上,朝内望去。
“你看那玉如意!”
碧波顺着望去,只见陈鸣手中的玉如意正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灿光华,他们兄弟二人在此守护千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
“莫非————是太清宫的祖师回讯了?”流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碧波凝视良久,见陈鸣眉宇舒展,显然传讯顺利,且有人回应,终于吐出两字:“厉害。”
“嘻嘻””
流云只是嗤嗤低笑,用尾巴轻拍碧波,“兄长,别看了。”言罢悠然转身,鳞爪轻叩碧瓦,三两步便攀上飞檐翘角,依旧踞坐宫阙之巅。
只是这回它昂首向天,琉璃目凝望云海,竟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
碧波会意,身形轻晃,跃上相邻檐角。青鳞映日,宝光流转,霎时间化作一尊琉璃螭吻。双龙一东一西,守护方诸宫。
第六重天,七曜摩夷天。
雷霆都司。
白鹤童子本想直接去神霄玉府,可这才想起,这神霄玉清府在三十三重天,若无雷部之人引路,不得其门,于是他便同安期生一同来寻通微真人刘志渊,请他帮忙。
二人通过接引台,瞬息便至六重天,入眼可及之处,赤玉铺地三千里,星髓倒挂九重天。
更有漫天雷云翻涌不息,电光隐现其间,雷鸣低沉,似在积蓄威势。不时见雷部神将率领天兵力士,金甲耀目,腾云疾驰而过。
“安师兄,雨师殿就在旁边,可要去拜访一下左圣真人?”
二人驾云行往雷霆都司时,白鹤童子出声相询。
安期生淡然一笑:“不必,先办正事。”虽说雨师左圣真人同他关系莫逆,还与刘志渊一样,同为雷部中人,可终究亲疏有别,况且眼下还是白鹤童子主理此事,他自然不便节外生枝。
“到了!”
白鹤童子俯瞰云下那座巍峨雷城,心念微动,按下云头,轻飘飘落在雷霆都司门前。
他整了整衣冠,想起先前他依诏去寻陈鸣,却因在雷霆都司上方大声喧哗,回去后被青童大君当众训诫之事,不由收敛了几分随意。
如此这般,他也是记了教训,今日再来,不敢肆意妄为。
今日的雷霆都司,但见仙官雷将往来如织,步履匆匆,较往日更添几分繁忙。
“二位请留步。”
一位面若重枣、腰缠雷锥的三眼雷将伸手相阻,“不知仙驾所为何来?”
白鹤童子拱手相告:“方诸山青童大君随侍白鹤,同弟子安期生,特来拜会纠察灵官刘志渊。”
雷将闻言神色稍缓,取出一卷玄色玉册:“原来是东华帝君门下,且容某查验名录。”玉册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等侯间,白鹤童子见往来仙官皆行色匆忙,不禁问道:“敢问神将,今日都司为何这般忙碌?”
那雷将红脸一皱,但见对方是帝君门人,不愿多做得罪,抬眼见四下正好无人,方压低声音:“新任神霄副使奉天尊法旨,正在整顿二院三司,这几日正在清查历年案卷,故而比往常忙碌些!”
正说着,玉册上泛起金光,雷将合上册页,侧身让开通路:“好了,刘灵官正在善恶纠察司值守。二位请沿此路直行,过三重殿门后往东便是。”
二人面面相觑,连忙拱手拜道:“多谢!”
待越过大门,安期生回头望了一眼,低声道:“白鹤,方才那雷将口中所说的新任神霄副使,该不会就是虚靖真君?”
白鹤童子轻轻颔首,一路上未曾交谈,直往善恶纠察司而去。
善恶纠察司。
就见一位身高近丈,青面雷纹,双目无瞳的纠察灵官,正手捧玉册,不知在看些什么。
“刘志渊”
正在翻阅书册的刘志渊一怔,只觉这声音有些熟悉,连忙转身,出了房门。
就见这头戴青玉莲冠,身着月白法衣的白鹤童子,和一身灰袍的安期生联袂而至。
刘志渊忙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仙童与安师兄驾到,有失远迎!”
“免礼!”
白鹤仙童右手虚扶,示意免礼。
刘志渊侧身礼让,一伸手,“两位,还请入内稍坐片刻!”
二人面面相觑,白鹤童子抬手打断道:“不必如此,今日前来,确有要事,不便多叙!”
刘志渊一怔,躬敬答道:“可是大君有什么吩咐?”
白鹤童子摇头,解释道:“非也,是我等二人欲去神霄玉府,拜会虚靖弘悟妙道真君,想请你代为引路!”
“去神霄玉府?”
刘志渊青面一拧,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弟子虽为纠察灵官,可位卑职低,也未曾踏足玉府重地,如何能帮两位带路?”
“呵呵—”
二人相视一眼,白鹤童子轻笑道:“你可还记得下界太清宫的那位唤作陈清云的弟子?”
“自然知晓!”
刘志渊连连点头,哪会不记得陈鸣,那小子挨了他三十雷鞭,自己还赠了对方一颗雷火宝珠,那宝珠在下界与佛门天龙八部一战之中,大显神威!
那时他也才从辛天君口中得知这宝珠真正来历,原来是天蓬真君府上的一颗火珠,被真君赐给了威剑神王大将军,而大将军又转赠给了他。
“记得便好,那小子动用了方诸宫中的传讯如意,说—”白鹤童子话音微顿,终是改口道:“说有事需禀告虚靖真君,托我等代为通传。”
刘志渊神色讶异,不由出口问道:“那小子与虚靖真君有旧?”
但见二人神情不似作伪,也不再追问,拱手再道:“今日是弟子值守,待弟子先去告假,两位暂且稍后!”
虽说不知那小子如何攀上这般关系,但若能借此在真君跟前留个印象,往后在纠察司也好行事。思及此,青面雷纹间竟透出几分红光。
白鹤童子微微颔首,袖袍轻拂,“速去速回!”
不消片刻。
三人便齐齐出了雷霆都司,往神霄界而去。
天有四方四隅,分为九霄,惟此一霄居于梵炁之中,此霄便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府,其位在巽方,即天中东南,为九阳之气所聚,遍布碧霄梵气与雷炁。
整座府邸被三重气包裹,最外层的是元始,特点是清朗紫光,能隔绝三界浊气,中层为凝实碧,质地如玄玉之髓,是雷法之载体,内层为九阳清气,乃是先天雷炁之根。
神霄界中,无日月星辰,唯有这神圣府邸发出的精光,昼夜不熄,无阴影、
常清明。
接引台。
“哗啦—”
白光流转,三人身影渐凝。
“两位,那便是神霄玉清府。”
刘志渊遥指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殿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任职纠察灵官数百载,今日还是头回踏足此地。
“这便是神霄界?”
白鹤童子负手而立,环视这方天地:“原来神霄界另成乾坤。”但见云海中雷光隐现,万千法则在此交织成网。
“走吧!”
安期生一挥袖袍,三人驾着云,往远处的神霄玉清府而去。
就在此时。
周遭雷炁忽如潮涌,翻卷,凝成千丈雷将横亘在前。那雷将声若洪钟,震得云海翻腾:“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白鹤童子与安期生齐齐望向刘志渊。
青面灵官强定心神,高举令牌躬身:“雷霆都司纠察灵官刘志渊,同方诸山白鹤仙童、安期生,有要事求见虚靖弘悟妙道真君!”
那雷将巨目如电,在三人身上扫过。
“诸位且在此等侯!”
说罢,那千丈雷将便欲化作雷云消散。
就在此时,安期生忽然出声:“且慢!”
一旁二人俱是一怔,投来诧异目光。
只见安期生神色从容,拱手道:“还请雷将转告真君,我等是受他凡间故人所托,前来传话!”
雷将闻言略一颔首,雷云倏然消散。
“呼”
安期生忽的松了口气。
“呵呵—”
见二人看来,他便出言解释道:“你们觉得,单凭你我名号,能让虚靖真君接见?”
“哈哈一—”
白鹤童子顿时抚掌轻笑:“妙啊!安师兄果然深谋远虑!”
一旁的刘志渊也恍然大悟,躬敬行礼:“还是安师兄想得周全!”
“呵呵”
安期生捋须轻笑出声:“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三人便站在云端,法袍猎猎,静静等侯。
神霄玉清府。
凝神殿。
神霄玉清府共有五殿三阁、四曹六院。
五殿分为长生殿,青华殿,碧玉殿,蕊珠殿,凝神殿,三阁分别是仙都火雷馆,大梵紫微阁,雷城使院。
长生殿便是天尊理政之所在。
殿内设九龙宝座,座后悬元始授命图,天尊于此宣示雷法政令,裁决三界雷罚事宜。
凝神殿便是辅助天尊决策之所在,虚靖真君身为神霄副使,执掌雷炁调和,专司风雨雷电调度。近日天尊更将整顿二府三司的重任交予他处置。
“真君,灾祥司刚递来折子,按玉命,凡间帝王更改,需在三日后戌时,降下八百雷炁!”
虚靖真君接过玉简略扫一眼:“大干要改朝换代了?”
“是前朝某位阳神暗中布局!”
虚靖真君微微颔首,将玉简归入案牍,不再多问。纵是真仙之体,面对堆积如山的雷部文书,也难免分身乏术。
就在此时。
“报”
一白袍仙吏匆匆而至。
只见那白袍仙吏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真君,方诸山三位仙人求见!”
“哦?”
虚靖真君眉梢微动,方诸山,东华帝君道场,寻他作甚?
“可有说明来由?”
那白袍仙吏眼珠一转,轻声道:“回禀真君,对方说是受真君凡间旧友所托,特来拜见!”
虚靖真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念一转,便已知其来龙去脉,“让他们回去吧,此我已尽知,自会办妥!”
“遵命!”
仙吏退下时,隐约听见虚靖真君轻语:“这小子,真会给我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