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黄英关切的问道。
“啧啧一”
那金黄的花蕊学着孩童读书的模样,摇了摇脑袋,细细品味:“回味甘甜——
”
黄英掩嘴轻笑,纤指一点花蕊,“谁问你这个,阿姊是问你丹药效用”
“效用?”
“咿咿呀一声蝉鸣声忽的响起。
“咦?”
正待陶三郎正自疑惑蝉鸣声来自何处时————
突然。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陶三郎的感知。
方才还舒展的菊枝猛地僵住,随即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斗、蜷缩,顶上的花蕊开始飘落。
“阿姊,好疼一”
陶三郎的话语戛然而止,化作枝叶摩擦的嘶哑哀鸣。
黄英虽心焦如焚,却也只能按捺住上前阻止的冲动,安抚道:“三郎,若不能经历蝉蜕之苦,又怎能获得新生啊!”
话音未落。
“咿咿呀”
那蝉鸣又起,尖锐得刺耳。
陶三郎金色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边缘卷曲、发干,象是被烈日暴晒过一样,失去了生机。原本青翠的枝干也瞬间变得暗淡发黄,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呜呜呜”
“阿姊,真的————真的好疼啊!我不要变了————我不要了————”
陶三郎的呼喊带着哭腔,回荡在四周。
黄英秀眉微蹙,指尖微微收紧,却终究没有出手。
这化形之苦,她何尝没有受过?
筋脉重塑、灵根再造。
三郎自诞生灵智起,便受她庇佑,前生顺遂,又何曾经历过这般销骨熔魂之苦?只是雏鸟终有离巢之时,她未出手相助,便是希望这般碎骨重生之痛,能让三郎铭记于心,这具人身是何等珍贵,往后为人处事需谨言慎行,不能再象以前一样跳脱。
“三郎,这化形之求是你提的,如今吃了丹药,怎能反悔?你让阿姊如何去跟清云道长交代?”
此刻的陶三郎哪里还会考虑这般多,只得一味出言哀求。
可黄英似是铁了心袖手旁观。
不知过了几时。
陶三郎的喉咙都喊哑了。他的整个躯干枯黄,还有密密麻麻的裂痕,一朵没有花瓣的花蕊,孤零零的挂在枝蔓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落一般。
“阿————”
“咿咿呀”
一阵尖锐的蝉鸣打断了陶三郎的话语。
“呜————阿姊————”
陶三郎的说话声已微弱如游丝,枯黄的枝干上裂纹如蛛网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就在此时。
黄英竟见在那龟裂的枝干上,隐约有莹润的微光透出,柔软而脆弱,却蕴含无穷生机。
不消片刻。
这莹光似有灵性,瞬间铺满了陶三郎周身。
但见那枯败的菊枝在这清辉里渐渐化去,如同春冰遇着暖阳一般。
清辉与天光交融缭绕,隐约见得个少年身形慢慢凝聚成形,先是骨架,再是肌理,最后连披散的长发都丝丝分明了起来。
待那辉光渐渐淡去,正午的朗朗乾坤下,一道人影清淅地显现在黄英面前。
“阿————姊————”
声音虽嘶哑,却是真真切切从喉间发出的人语,而非传音。
陶三郎跟跄起身,面露罔然,望向黄英,带着一丝初生懵懂的嗓音,轻声唤道:“阿姊————”
黄英被天光刺得眯了眯眼,嘴角微扬,忙不迭解下腰间丝绦,迎风一抖,化作一领青缎披风,仔细为他系好。
“好了、好了——”
“没事了!”
清风拂过,卷起地上干枯的菊枝。
且说陈鸣扔下那蝉蜕丹之后,便直奔崂山洞天而去。
但见他腾云驾雾,衣袂飘飘,行至一座青峰之上,随后便取出太玑道人所赠玉牌,往那虚空中一掷“哗啦啦——
”
玉牌落处,凭空泛起层层涟漪,竟裂开一道三丈见方的光门。
陈鸣见状,心念一动,脚下云团便托着他悠悠然投入门中。
崂山洞天。
太玑道人正在白玉广场上独自渡步,忽觉天际灵机波动,抬头正见一道云影掠空而过。他眉头一蹙,待要发作,却似想起什么,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朝天上载音道:“清云师侄——”
陈鸣驾云正行,闻声忙按住云头,俯身见礼:“太玑师叔。”
“下来说话!”
陈鸣当即按下云头,落在太玑道人跟前,行礼道:“师叔。”
太玑道人将拂尘一摆,板着脸道:“我再三嘱咐,入洞天当循径而行,你怎的又在云端招摇?”
原来这崂山洞天乃清气所钟,腾云驾雾必扰灵机,于洞天修行众人颇有防碍,太玑道人身为洞天值守,自要严加管束。
陈鸣一怔,忙拱手道:“弟子知错!”他来的匆忙,却忘了对方先前嘱托。
“罢了。”
太玑道人神色变换,最后将话头一转,沉声问道:“你此番前来,可是要去那天使行宫?”
“正是!”
太玑道人微微颔首,“随我来吧!”
“多谢师叔!”
陈鸣再施一礼,随着太玑道人往一座青峰而去。
山径蜿蜒,树影婆娑。
天光通过枝叶,在青石阶上洒下斑驳光点。
四下里只闻得蝉鸣鸟语。
“弟子在!”
太玑道人停下脚步,扬起笑意,用拂尘拂去陈鸣肩上落叶,开口问道:“不必如此!”他话锋一转,“不知你要去那天使行宫作甚?”
陈鸣神色变换,没想到对方这般热忱,他略一思忖,谨慎答道:“弟子确有要事,需寻在天庭的祖师。”
“哦?”
太玑道人轻捋长须,眼底精光微闪:“你是要用那行宫里的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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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明鉴!”
山风过处,竹影摇曳。
“恩。”
太玑道人缓步前行,青石板上载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那玉如意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玄廉子祖师所留,传说其能沟通上界,只是千年来无人动用,就怕
”
陈鸣眸光微动,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天使行宫:“尽人事罢了。”能不能用尚在其次,终究要试过才知分晓。其实他何尝不知其中关窍,即便玉如意尚能启用,也要看天庭那端是否有人回应。
他在天庭认识的东华门人也就两位。其一是七代祖师刘志渊,现任雷部纠察灵官,执掌玄门监察;其二是随侍帝君左右的仙鹤童子。
开派祖师玉枢子、初代祖师玄廉子在飞升成仙之后,据说是隐居方诸山,未曾在天庭担任一官半职。
倒是普济真人李玄、华盖真人刘拙、通微真人刘志渊等诸位祖师,乃至数年前方才飞升的常朴真人,都在天曹各司其职。
例如通微真人,便在雷部任纠察灵官,普济真人在斗部担任宿曜普济使,掌星命调和”之事,华盖真人在太玄都省担任太玄上监功,稽查武林下各官,核验功绩。
若是能联系上其中一位,或许还有转机。
二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沿着山径徐徐而行。
“到了。”
太玑道人脚步一缓,手中拂尘指着山径尽头的一处被云雾缭绕的殿宇道,“那便是天使行宫,去吧。”
“多谢师叔!”
陈鸣拱手一礼,回首望去,才惊觉二人不知何时已至山巅。
但见脚下白雾不知何时已弥漫开来,将来时山路尽数隐没。云海翻涌,时而如轻纱漫卷,时而似银浪拍岸,将整座山峰托举在九天之上。
云海之上,一座白玉宫殿巍然矗立。
日光通过云层洒落,给碧瓦镀上一层淡淡金光,整座殿宇的碧瓦连成一片,阳光在瓦面上流动,竟如天河的水波般粼粼泛碧。
就在这片荡漾的碧波中央,蹲坐着两尊螭吻,龙首鱼身披金甲,虬须怒张向青天。那双石雕的眸子竟似活物,正俯视着云海翻腾,守护着这座通天神殿。
“且慢!”
“师叔?”
陈鸣面露疑惑之色。
太玑道人正色道:“清云,宫中有灵,除了那玉如意,宫中其他事物切不可以擅动。”他不明白方丈为何会任由一个弟子进入行宫,可方丈既然应允,他自当遵从。
“清云明白!”
“若有什么事,可随时唤我!”
陈鸣嘴角微扬,拱手一礼,“多谢师叔!”
“去吧!”
陈鸣颔首,转身往山巅而去。
方诸宫。
庭中瑶草萋萋,琪花吐艳。廊柱皆以白玉雕成,其上祥云环绕,随风而动,如梦似幻。庭院中央,一泓灵泉汩汩涌动,泉水清冽,内蕴莹莹宝光。
东南角矗立着一颗数丈高的万年珊瑚树,枝桠虬结如龙,其上悬着的数十颗夜明珠正随天光自行明灭,流光溢彩,与殿瓦清辉遥相呼应。
正殿前的月华台上,立着尊青玉貔貅香炉,炉中不着寸火,自生袅袅青烟,凝成祥云瑞鹤之形,在琉璃瓦间徘徊不去。
香炉上方的云气中,一枚尺许长的翠绿玉如意静悬于空,如意首尾有灵光循环流转,宛如呼吸。
“碧波,瞧见了么?”
“看见了,那小道士腰间挂着会发光的卷轴!”碧波兴奋地抖了抖鳞片,琉璃瓦被震得叮当作响,碧海波涛随之翻涌而起。
流云压低声音:“我们去瞧瞧?”
“好!”
话音未落,两只螭吻同时松开紧抓檐角的爪子。却见他们并不坠落,反而抱作一团,沿着翘起的飞檐骨碌碌滚落。
“砰、砰——”
两个圆滚滚的身影直直滚落庭中。
流云抖了都身子,将并不存在的灰尘散去,扯着兄弟欲上前,“快走,快走i
”
“急什么!”
碧波却一把扯住兄弟的尾巴,压低声音,“我方才瞧得真切,那小小道士是那个看门的小道士引来的,定然是要进殿,我们且在此处埋伏,等门一开————”
他眨了眨琉璃般的眼睛,鳞片泛起狡黠的光泽,“————正好吓他一跳!”
“好啊,好啊!”
说着,两位龙子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溜到那两扇沉重的白玉大门后,摒息凝神,只留四只明亮的眼睛通过门缝,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此刻的陈鸣尚不知,方才还踞坐在碧瓦之上的两只螭吻,早已偷偷溜下屋檐,正摒息躲在数丈高的白玉门后,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只不过——
陈鸣缓步走至宫前,抬头望向门楣,上面以古篆刻着三个大字:方诸宫。帝君道场便在方诸山,这宫殿被唤作方诸宫,倒也贴切。
他心中微动,目光随即落回眼前这扇巍峨的白玉大门上。
门扉高耸,由无瑕白玉所铸,上面镌刻着祥云纹路,其间点缀着奇花异草与诸多飞禽走兽的浮雕,栩栩如生。然而,陈鸣很快发现,这光洁的门面上竟寻不见寻常宫殿必备的门环。
他左右环顾,门旁也不见镇宅的石狮或任何兽像。
“这如何进去?”
陈鸣眉头微蹙,不曾想到了宫门前,竟被这最简单的“入门”一事难住。他忽的想起太玑师叔临行前那句提点,“宫中有灵”,心中顿时了然。
他整了整衣冠,对着紧闭的玉门躬身一礼,朗声道:“太清宫弟子清云,奉谕前来,恳请诸位前辈行个方便!”
声音在云海山巅间回荡,馀音袅袅。
门内。
碧波小手拍打玉门,兴奋道:“流云,他叫我们前辈呢!”
“哼“”
流云强作老成,小手抱胸,“在这太清宫中,哪个道士不是我们晚辈?”
碧波连连点头,“说的也是!”
两只小兽虽努力板起脸,可惜微微摇晃的尾巴尖还是暴露了他们雀跃的心情。
此说所言非虚。
守阳方丈与太玑道人却未曾跟陈鸣说明此宫来历。
当年开派祖师玄廉子功行圆满,飞升成仙后,见这崂山洞天灵气氤氲、钟灵毓秀,却少了一处能承接天枢、沟通上界之所在,便欲在此建造一座行宫,以备后用。
东海龙王敖广作为太清宫的老邻居,闻得此事,当即亲自率领水族前来相助。
不仅献上百方海中白玉以做宫殿根基,更将一口通灵海眼移至庭中,化作泪汩灵泉,滋养洞天。那株流光溢彩的万年珊瑚,以及如今守在宫门处的那对螭吻兄弟,皆是龙宫所赠的厚礼。
那两只螭吻虽在此地踞坐千年,可来人屈指可数,千百年来,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捉弄入宫之人!
也正因如此,陈鸣的到来,才会让这两位龙子,兴奋得如同得了新玩具的孩童一般。
正待陈鸣欲自作主张,欲推门而入时。
“咳咳—
”
一道刻意压扁嗓子,却仍难掩稚气的童声,突兀地从门内响起,带着几分故作的老成:“来者何人,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