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陈木便如着了魔障,一心一意只与那剑法较劲。
他再不去想合欢宗那些惑人心神的秘法,也不再打坐修行那篇《碧海潮生诀》,只把全部心神都耗在了《基础剑法十式》与那《回眸九剑》的揣摩修习上。
每日清晨,天光未亮,石室中便已响起他活动筋骨的声响。
那木棍棍身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浸润得颜色深了数层,泛着油光。
就在这方寸之地,他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重复着那些剑法中最根本的架势。
一个“劈”字诀,他便练了何止千遍。
“着!”
木棍挟着风声当头劈落,势头倒也猛恶。
然而他凝神去看,棍梢的落点与他意想中地面那条石缝依然差了毫厘。
“不对。”他摇摇头,将木棍收回。
“力未合一。腰是腰,臂是臂,不成一股。”
这一次,他刻意将心神贯注于腰腹之间,学着《基础锻体拳》里的法门,意图以腰带臂。
“喝!”
木棍再度劈下。
这一回,腰臂间的扭转倒是顺畅了些,可手腕却不知为何刻一软,那棍子便斜斜地滑了出去,劲力偏得更是离谱。
“怎会如此?”
“再来!”
“劈!”
“还是不对!”
“再来!”
数千遍的“劈”字诀,只换来一身臭汗与愈发酸痛的手臂。
那股子别扭的感觉非但没有因熟练而消减,反而越发顽固。
练完了“劈”,便是“刺”。
刺之一诀,讲究一个“准”字,一个“稳”字。全身力道,须在刹那间凝于一点,破空而出。
“叱!”
他口中暴喝,以声助势。
咻!木棍破风发出尖锐的啸声。
可他定睛一看,棍尖离目标点尚有半尺之遥。棍身更是抖得如同筛糠,将他手臂都带得一阵乱晃。
“怎会抖成这样?”
他大惑不解。
修士引气入体,对自身躯体的掌控远非凡人可比。
他自信便是在一根丝线上穿针也能手到擒来,可为何一握住这根木棍,他的手便不听使唤了?
“稳住,心要静,意要坚。”他告诫自己。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目标点,只在心中观想那一点。而后,凭着感觉,奋力一刺!
“噗!”
这一刺,力道倒是用上了,可准头却更差,木棍竟直直地戳在了地上。他收势不住,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混帐!”
陈木气得将木棍往地上一扔。
他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
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片刻,而后站起身来,不拿木棍,只赤手空拳演练起那套早已烂熟于胸的《基础锻体拳》。
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拳脚开合,毫无半分滞涩。
从起手式到收功,整套拳法一气呵成,劲力流转自如,身心畅快无比。
这证明他的身子并无不妥。
可当他重新拾起那根木棍,方才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便荡然无存。
“刺!”
“撩!”
“点!”
“崩!”
无论他如何变换招式,如何告诫自己放松,那股深入骨髓的僵硬与不协调感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的身体就好象一块天生顽固的朽木,任凭他如何费尽心力去雕琢都无法将它刻成一柄剑的模样。
那种感觉让他几近抓狂。
脑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一加一合该是二,可落到纸上写出来的却永远是个三。
颠来倒去,错得莫明其妙,错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陈木一屁股跌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烦躁地撕扯着。
他已是引气入体的修士,身体的协调与掌控远胜凡俗武夫。
他修习《碧海潮生诀》,观想那大海潮生,不过一夜功夫便悟得其中神韵,踏入修行门径。
他练习《基础锻体拳》,一套拳路打将下来通体舒泰,毫无窒碍。
可为何偏偏一碰到剑,所有的一切便都失了灵验?
他的身体仿佛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抗拒着这种被誉为“百兵之君”的利器。
“难道,我当真没有半分练剑的天分?”
不,他不信!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合欢宗时,那些侍女姐姐们在私下里的窃窃私语。
那时他年纪尚小,躲在假山后头听得真切。
“要说这世上杀人最快的法门,还得是道衍剑宗那群剑疯子。听说他们一剑递出,管你什么金刚不坏,什么护体神功,都给你破得干干净净!”
“可不是嘛。我听闻,那些修为高深的剑修,能于千里之外,凭空一剑,取人首级。想来都让人吓得紧。”
“哼!若是我能学得一招半式剑法,日后碰上那些油头粉面的臭男人,心怀不轨的,便一剑一个,都给他们阉了,看他们还如何作崇!”
叽叽喳喳的笑语中,充满了对“剑”这种杀伐之术的敬畏与向往。
剑修,是公认的同阶之内杀伐第一。
若学不会剑法,他拿什么去与人争斗?拿什么去闯那外门大比?
单凭那《碧海潮生诀》的神韵媚术?
“定是我的法子不对!”陈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又或者是,百相门的功法太过粗浅,不堪造就!”
他将那本《基础剑法十式》的小册子狠狠掷于一旁,重新拾起木棍。
既然基础不成,那便直取精微!
他不再去管那些“劈、刺、撩、砍”,而是直接开始揣摩那《回眸九剑》。
他缓缓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脑海中那位侍女姐姐月下舞剑的身影渐渐清淅起来。
月华如水,洒落庭院。她的身姿翩然若蝶。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宛若一道流光,时而灵动,时而迅疾。
一招一式,皆蕴含着韵律。不是单纯的劈砍,而是一种风情,一种意境。
那一剑,是她回眸的瞬间刺出的。
眼波流转,似有无限情意,可剑尖的寒芒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杀意。
美与杀机,风情与决绝,在那一刻完美融为一体。
这便是《回眸九剑》的精髓。
陈木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
“第一式,凝眸!”
他手腕轻转,棍身斜斜指向地面,身形微沉,目光凝聚于前方一点。
意境是有了。
然而他摆出的动作却完全走了样。
他的手腕转得太过僵硬,木棍的角度也偏得离谱,失了那份斜指的潇洒。
他就不明白了。
为何自己的身体在剑法一途上,会如此不听使唤?
他明明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那手腕该如何转,那脚步该如何移,那眼神该如何顾盼。可他的身体却象是另一个人的,处处与他的意念作对。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
一个天生的媚术奇才,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剑道蠢材?
“不成!我不能一个人在此处瞎琢磨!”陈木终于从这股牛角尖里挣扎了出来,“我需一个师父,一个真正懂得剑法的人来指点我!”
他猛然想起那名叫赵平的师兄曾经提过。
在外门只要有足够的贡献点,便可去各处传功堂寻求指点。
一想到贡献点陈木便觉心头一痛。还没在手里捂热,就要花出去了。
可他更清楚,这笔钱非花不可。
若是不能在外门大比之前将剑法练出个模样来,莫说杀出重围,便是连保住性命都难。到那时,之前所有的忍辱负重,所有拼死换来的机缘,都将化作一场空。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打定了主意。
陈木将那根陪伴了他数日的木棍往石室角落里用力一扔。
整理好衣冠,推开沉重的石门,大步流星朝着外门传功堂的方向走去。
今日,他便要去问个明白,他这副身子到底还能不能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