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开饭的铜锣,响了。
“滚开!”
“别挡老子的路!”
“找死不成!”
咒骂声此起彼伏,推搡与拥挤转瞬便演化成了拳脚相向。
有人眼神阴狠,悄然伸出脚去,将前面奔跑之人绊个嘴啃泥。
亦有人指甲如钩,不朝人身上招呼,专往脸上、眼角这些脆弱处狠抓,留下一道道血痕。
更有甚者,被堵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竟如疯狗般张开大口,狠狠咬在前面那人的肩头、手臂上,只听得凄厉惨叫,血腥味便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
场面登时大乱,叫骂声、哭嚎声、骨肉碰撞的闷响声,混杂成一片。
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老杂役见状,面色一变,抄起墙角的木棍冲入人群。
“都给老子住手!”
“反了天了你们!”
“啪!啪!”
几个打得头破血流、尤不罢休的,被老杂役们如拖死狗般揪住后领,生生拖了出来,丢在一旁。
如此威吓之下,那沸腾的场面才稍稍平息。
但众人眼中的凶戾与戒备,却半分未减。
这些孩子,一天比一天疯。
陈木依旧如昨天那般。
转瞬间,他已冲至人潮最前列,那分发食物的木桶近在咫尺。
正当他伸手欲取之时,那只大手,又过来了!
一个尚带着温热的窝窝头,便如长了眼睛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陈木怀中。
几乎在那窝窝头入手的同时,陈木猛地扭头,死死钉向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杂役,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神情麻木,正机械地从桶中抓起一个窝窝头,随手抛给另一个冲上前的孩子。
他分发食物的动作显得极其不耐烦,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一个无心之失。
是错觉么?
陈木心中疑云大起。
这老杂役的伪装天衣无缝,若非自己早有准备,断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滚开!”身后的人潮已如疯了一般涌将上来,一股巨力推在他背上。
陈木不敢再做停留,此地不是探究的所在。
他将怀中那两个窝窝头死死护住,身形一矮,从另一侧的空隙中钻出。
矿道一隅,他平日挖掘的所在,钱通正缩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守在那里。
一见陈木回来,他眼中立刻放出光来,满脸谄媚地迎了上来。
陈木面无表情,依旧将其中一个窝窝头掰开一半,随手抛了过去。
“谢木姐!谢木姐!”钱通如获至宝,先是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咀嚼着,旋即又压低了声音道:“木姐,你方才可曾瞧见?那几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正是上午骂人骂得最凶、叫嚣得最厉害的!嘿,当真是活该!报应!”
陈木未曾接话,只是默默啃着手中的窝窝头。
他的目光有些发直,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那一幕。
那个老杂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太平凡了。
那张脸,是那种你今日见了,明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的模样。
正是这份平凡,让陈木心中那份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矿场,一个普通的老杂役,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地接济自己?
他图什么?
陈木心中念头飞转。
是单纯的欣赏?绝无可能。在这等地方,欣赏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不来半个窝窝头。
人心比矿石更冷更硬,谁会无缘无故地施舍善意?
是想拉拢自己?更属无稽之谈。
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杂役,能有什么势力?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苦役,又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
抑或是……
此人乃是受了旁人指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木的心便猛地往下一沉。
这感觉,让他极不舒服。
仿佛自己成了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一举一动,皆在暗处那只蜘蛛的注视之下。
“木姐,你怎么不吃?”钱通见陈木拿着窝窝头发呆,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陈木被他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粗糙的食物。
他忽然自嘲一笑。
管他娘的!
想这许多,又有何用?
自己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连明日能否活下来尚是未知之数,哪有闲情逸致去揣测那些?
天要塌下来,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现在太饿了。
至于那个老杂役,那个藏在暗处的窥视者,且由他去。
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引气入体,能够摆脱这奴隶般的处境,再去将这些谜团一一揭开也不迟。
眼下,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吃饱,然后活下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了力气,才能去面对这操蛋的一切。
他三两口将剩下的窝窝头咽下,站起身,重新握住了那柄冰冷的镐头。
“叮!”
清脆的撞击声,再度于这阴暗的矿道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