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色未明。
众孩童睡眼惺忪,列队待发,预备再赴矿洞劳役。
然队列之中,却有眼尖者察觉,昨日委身于老杂役那两个女童,今日只馀其一。
馀下那女童,面如死灰,双目空洞,神情麻木,身形亦是单薄欲坠。
另一个女童去了何处?
无人知晓,亦无人敢问。
或许,是死了。草席一卷,便弃于乱葬岗中。
或许,是玩坏了。被当做破败家什,扔进了某个阴暗角落,自生自灭。
那幸存的女童望着同伴空出的位置,眼中唯馀一片认命的死寂。
一行人默默行至矿洞,那灰袍修士早已等侯在高处石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众人。
“今日的任务,依旧是半筐。”
此言一出,底下众孩童如闻天籁,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则,那修士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但是!”
“由于昨日,有人偷奸耍滑,怠惰懒散,拖了所有人的后腿,致使矿场总产量未能达标!”修士的声音在洞口回荡,“故而,执事有令,今日的额外赏赐,由一个白面馒头,降为半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言一出,底下登时炸开了锅。
“什么?半个?怎会!”
“凭什么!我昨日累得骨头都快散了!凭什么要扣我的馒头!”
“是谁?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拖累了我们!休要让我知晓,否则定要他好看!”
“正是!自己没本事完成,反倒连累旁人!这等人,忒也不是个东西!”
昨日因一个馒头而生的喜悦,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是互相猜忌的眼神,是怨毒无比的咒骂。
竟无一人去质疑那修士所言真伪,亦无一人去思忖这是否是宗门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昨日是否真的有人偷奸耍滑?是谁?谁看见了?耍滑在何处?
昨日是否真的有白面馒头?给谁了?谁吃了?谁见了?
无人知晓,亦无人思考。
他们满腔的怒火,被那修士三言两语,便精准无比地引向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偷懒之人”。
一时间,尽是互相的指责与谩骂。
一个男孩指着身旁一人,怒道:“定是你!我昨日瞧得真切,你一直在那磨磨蹭蹭,出工不出力!”
被指那人亦非善茬,当即反唇相讥:“你放什么屁!你才是偷懒!我亲眼见你躲在岩石后头睡觉,还敢在此血口喷人!”
昨日尚因同一目标而勉强的孩童们,此刻却如同被投进斗兽场的野兽,为了那半个虚无缥缈的馒头口粮,开始互相撕咬,彼此攻讦。
陈木看明白了。
这又是一招。
一招比昨日那“赏赐”更为阴险,更为歹毒的阳谋。
宗门何曾在乎过他们是否完成了任务?又何曾在乎过那所谓的总产量?
这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琐事。
他们真正要的,是让这群孩子之间,永远无法生出真正的信赖与团结。
他们要在这群孩子心里,亲手种下互相猜忌、互相仇视的种子。
只要这群孩子将彼此视作仇寇,视作争夺食粮的对手,他们便会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赏赐,拼了命地压榨自己,同时毫不留情地攻击同伴。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只需安坐云端,偶尔抛下一根微不足道的骨头,便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狗咬狗,斗得你死我活,血肉模糊。
到了那时,这群孩子便不再是需要时刻看管的奴隶。
而是变成了会自我驱策、自我管理的牲畜。
驯化,至此已然功成。
陈木的目光扫过那些为了半个虚无缥缈的馒头而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同龄人,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也悄然平息。
他终于明白,自己与他们,早已不是一路人。
他们已然接受了这套残酷的规矩,并且正迅速地沉浸其中,学着如何在这套规矩下游刃有馀地生存。
而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不甘被驯化的异类。
他不再去看那些争吵的面孔,不再去听那些刺耳的咒骂。
他跟着走进矿道,缓缓举起手中的镐头。
“叮!”
“当!”
火星四溅。
他不再去想那些孩童的命运,亦不再去思忖宗门的阴谋。
那些事,于他而言,已无甚意义。
他人的生死,于他而言,亦没什么干系。
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
活下去。
引气入体。
然后,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