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正午开饭。
锣声馀音未绝,镐头“哐当”坠地声已然连成一片。
“滚开!莫要挡我的路!”
“是我先至此处!你挤个什么!”
“谁人踩了我的手!天杀的!”
“我的脚!我的脚断了!”
陈木依旧吊在人流的末尾。
他并不与人正面冲撞,只是如上次那般,觑准人与人之间的空当,用肩一靠,用肘一顶,用一股巧劲将人向旁拨开。
“操!哪个龟孙子在后面顶我!”
“你娘的!赶着投胎么!”
“啊!我的腰!”
“谁?是谁绊了我一脚!”
矿道口,一个独眼的老杂役正倚着石壁,见最前面的人冲到近前,这才懒洋洋地伸出手,从筐里抓起一个窝窝头,随手便向人群中抛了过去。
“抢罢!一群饿死鬼!”他口中低声咒骂着。
那窝窝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底下十几只枯瘦的手臂立刻向上伸去。
陈木双目一凝,看准了那窝窝头的落点,随即猛然向上跃起。
然而,今日抢饭之人实在太多。
一只手从左侧抓来,陈木左肘向外一格,将其挡开。
另一只手从右侧探至,他头一偏,险险避过。
他竭尽全力,也只在半空中将将抓住了一个窝窝头。
陈木不敢多做停留,抓着那一个窝窝头,转身便要挤出人群。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只大手,蓦地从旁边伸了过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远比这些童子的手要大上许多。
陈木心中一凛,以为是有人要来抢夺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右手下意识地便要挥拳格挡。
但那只手却并非冲着他手中的窝窝头而来,而是手腕一翻,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怀里。
那东西还带着一丝温热,触感与他手中之物一般无二。
怀中,竟是多了一个同样黑乎乎的窝窝头。
是谁?
他猛地抬头,想要看清那只手的主人。
但见眼前,尽是攒动的人头,挥舞的手臂,一张张因饥饿而扭曲的脸,一双双因贪婪而血红的眼。
人影幢幢,混乱不堪,哪里还能分辨出谁是谁?
他只觉方才那只手的主人身形颇为高大,但一晃眼,便已混入人堆,再也寻不到踪迹。
陈木脑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但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细思。
他左手护住怀里那两个珍贵的窝窝头,右手成拳,在前开路,用最快的速度脱离了这片混乱。
身后,依旧是震天的叫骂和抢夺声。
不时有人抢到食物,却又被旁边的人一把夺走,继而引发新一轮的殴斗。
陈木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回了自己负责的那片矿区。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那筐废灵石旁,钱通正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那里,象一只小狗寸步不离地守着陈木的“家当”。
瞧见陈木回来,钱通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快步迎了上来。
“木姐,你回来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欢快,“我帮你看着呢,没人敢动你的东西!”
陈木微微颔首,并未答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钱通空空如也的双手,和他那不时抽动一下的鼻翼上。
显然,这小子今日手脚慢了,连一根毛也未曾抢到。
陈木看了一眼怀里那两个黑黢黢的窝窝头,又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他、喉结不住上下滚动的钱通,沉默了片刻。
他将一个窝窝头在手中用力一掰,将其中一半,递到了钱通面前。
“拿着,吃吧。”
钱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今日确实是颗粒无收。本以为中午这一顿,便要生生挨饿过去。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烧得他头晕眼花。
“这……这如何使得!”钱通连连摆手,仿佛那半个窝窝头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木姐,这是你拼了命抢来的,你自己吃!你下午还要干活,得多吃些才有力气!小……小的饿一顿不打紧!”
他嘴上虽是这般推辞,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钉在那半个窝窝头上。
“让你吃,你便吃。”陈木的语气不容置喙,“何须饶舌。”
钱通见他神色,知道再推辞下去,恐怕会惹得这位不快,咽了口唾沫,不再多言,伸出两只乌漆嘛黑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半个窝窝头接了过来。
“多谢木姐!多谢木姐!”
陈木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一个,是自己抢的。另一个,是旁人塞的。
方才那个塞给他窝窝头的人,究竟是谁?
是那些一同抢食的童子中的一个么?
陈木心中当即否定。
他们自己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是那些看管他们的老杂役?
陈木再次摇头。
他们巴不得这些孩子多死几个,好减轻他们的看管之责。
那么,究竟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做?
陈木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