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夜色,沉黑如墨。
陈木身形紧贴墙根阴影,足尖点地,移动之际,竟无半点声息。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座院落之外。
这便是王二麻子家。
院墙是土坯垒就,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寻常壮汉一跃,倒也能翻将过去。
但墙头之上,插着不少碎裂的瓦片,乃是防盗之用。若是翻墙,不但易生响动,手上也难免要挂彩。
他打的,本就不是翻墙的主意。
他绕到院门之前,见那两扇木门紧紧闭合。
此等乡间院门,不过图个心安,门后多半只用一根粗木门栓横插着。
陈木凝神细听,院内悄然无声,唯有正屋隐隐传来鼾声,正是王二麻子无疑。
陈木自怀中摸出一物,乃是他白日里在山中折下的一根细长柳枝。这柳枝柔韧已极,不易折断。
他蹲下身,将柳枝尖端从门板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柳枝在门后轻轻滑动,触感从枝条末端,一丝一丝传回指尖。
他手腕微动,用柳枝的韧劲,轻轻向上挑拨。
一下,两下。门栓纹丝不动。
陈木不急不躁,将柳枝抽出,换了个角度,复又探入。
这一次,他寻到了门栓与门扣之间的一丝空隙。
“嗒。”
陈木浑身一僵,立时伏低身子,侧耳倾听。
院内鼾声依旧,并无别的动静。
他心中稍定,知道门栓已然被自己挑开。
他伸出手,抵住门板,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将那院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缝隙。
身形一矮,悄然闪入。
院中空空荡荡,堆着些杂物。陈木径直望向鼾声传来的正屋。
他目光一转,投向东侧的偏房。那里是王二麻子家的厨房。
他目光一扫,便就着月光将厨房内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左首是灶台,上面搁着锅碗瓢盆。右首是水缸,旁边立着一个菜架。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灶台的角落里。
那里,赫然靠着一把菜刀。
刀身宽厚,瞧来颇有分量。刀面之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黑垢,还粘着些早已干涸的菜叶。刀刃处,也有些许细小的卷口。
但这都不打紧。
陈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把刀,能用。
刀很沉。
他将刀提起,在眼前端详。
“好。”他心中默念一声。
他提着这把菜刀,来到正屋门前,不再有丝毫尤豫。
他伸手,轻轻一推。
屋门应手而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摆在屋子正中。
床上,一个人影四仰八叉地躺着,鼾声如雷,正是王二二麻子。
他睡得极沉,嘴巴大张,一股浓烈的酒臭混合着口臭,隔着数步之遥,依旧扑鼻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陈木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他没有立刻动手。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垂下眼帘,看着床上那张脸。
就是这个人,带着那伙人渣,一把火,堵住了两位老人的生路,让他们在烈火中痛苦死去。
他听到床上的王二麻子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似乎是在说梦话。
“嘿……嘿嘿……你俩老不死的……还犟……我一把火……烧死你……”
陈木再也忍耐不住。
他猛地举起了手中的菜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这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
杀!
“噗嗤!”
如一把钝斧,奋力砍进了一块浸透了水的烂木头,沉闷,黏腻。
王二麻子的鼾声戛然而止。
“嗬……嗬……”
温热,劈头盖脸地洒了陈木一身,溅得他满脸满眼都是。
陈木面无表情,眼神冷得不似活人。
他再一次举起,再次对准了方才的伤口!
“咔!”
这一次,是脆响。
陈木依旧没有停下。
举起,落下。
举起,落下。
“噗嗤……咔……噗嗤……”
他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次。
十?二十?
他不知道。
但之前那震天的鼾声消失了。
“呼……呼……呼……”
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吸进去的,全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松开了手。
“哐当!”
那柄菜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
这声响,仿佛一个信号,瞬间击溃了他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他跟跄着,几乎是撞开了房门,冲到院子里。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弯下腰,喉咙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呕——”
他张开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至今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只能干呕,呕得撕心裂肺,呕得眼泪鼻涕一并流下,呕到最后,只吐出一些黄绿色的苦涩胆汁。
他杀人了。
一个时辰前,他还是一个满心仇恨的少年。
而现在,他是一个杀人凶手。
陈木背靠着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抹一把脸。
手举到眼前,他停住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只手,以及他的整条手臂,都红得刺眼。
他看着自己的手。
这手,从此,再也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