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婆婆!”
陈木疯了一般,便要往那火场里冲。
那火舌何等凶恶,伸出数尺之长,舔舐着门框梁柱,发出“噼啪”爆响。一股灼浪扑面,登时将他瘦弱身躯向后推出数步。
“砰!”
一声巨响,不是他撞开了火墙,而是火焰已将屋中某根承重梁柱烧断。
他眼睁睁看着那片熟悉的屋顶,在一阵骇人的“嘎吱”声中,轰然塌陷下去。
无数火星,夹杂着断裂的木屑与燃烧的茅草,冲天而起。
陈木身子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俯下身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走水啦!快来人啊!”
“王老头家走水啦!火烧得好大!”
远处,终于传来了人声。
起先是零星几声惊呼,旋即,整个村鼎沸起来。铜锣“当当当”地敲响,犬吠声、孩童的哭闹声、大人的呼喝声,乱成一团,由远及近,正向着这片火场涌来。
陈木转头,望向村子方向。月光与火光交织之下,只见数十条黑影,正举着火把,提着木桶,朝这边奔来。
人群最前方,一个老者正声嘶力竭地呼喊:“快!后生们腿脚快些!先从井里提水!把周遭的柴堆都泼湿了,莫让火势蔓延开!”
人群之中,一片慌乱。有人提桶,有人扛锹,有人只是空着手,跟着众人一道奔跑呼喊。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混乱的人影之中,陈木的目光却死死盯住角落里几个鬼祟的身影。
那几人,并未如其馀村民一般急着取水救火。他们只是远远地缀在人群后头,既不靠前,也不离去。
他们手中没拿任何救火器具,只是伸长了脖子,正朝着火场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那神情,不似惊慌,不似惋惜,倒象是在确认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是他们!
陈木周身的血液仿佛凝成了冰。
就是这伙人!放火的,就是他们!
一股刺骨的恨意在他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们为何在此处张望?
他们为何不去救火?
答案不言自明。
他们烧死了王大爷,烧死了王婆婆,现在,他们是想来亲眼确认,自己是不是也一并葬身在了这片火海里!
他们要看着这间屋子烧成白地,要看着里面的人化为焦炭,方能安心离去!
好狠!好毒!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为了封住我一个人的口,便要搭上两条无辜性命?
为什么?
为什么?!
陈木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能哭,更不能死!
他若是死了,王大爷和王婆婆的沉冤,便永无昭雪之日!他若是死了,岂非正中了这伙歹人的奸计!
逃!
他猛地转过身,矮下身子,借着篱笆墙与柴草堆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屋后的山林摸了过去。
他很快便攀上了后山的山坡,寻了一处怪石嶙峋的所在,藏身其后。
他站在那里,回首望去。
小小的村庄,此刻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他曾经的那个家,那冲天的火光,已然成了整个夜幕下最触目惊心的焦点。
那就是他的家。
一个给了他短暂的、却无比真实温暖的家。
现在,没有了。
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冷风里,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衫作响。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找到了宗主姐姐,等自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一定要回来。他要给两位老人盖一座青砖大瓦房,要让他们吃穿不愁,要让他们安享晚年,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可如今,他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看着山下的人群,围着那团大火,徒劳地泼洒着一桶桶水。
他看着那几个鬼祟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片刻,似乎是没发现他的踪迹,便又悄悄地聚在一处,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消失在了村子的暗巷里。
他看着那团火光,在烧尽了所有可燃之物后,终于渐渐变小,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一缕缕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灰烬,袅袅地飘散在半空,融入这无边的夜色。
村子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
村民们或在原地议论,或已各自散去,只剩下那片焦黑的土地。
陈木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一个时辰?三个时辰?
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际,最远处,泛起了一丝灰蒙蒙的白。再过不久,太阳便会升起,新的一天,便会到来。
王婆婆的话,犹在耳边:“睡一觉,把那些怕人的事都忘了,明天醒来,日头照样从东边出来,就什么都好了。”
可这新生的日头,对他而言,再也好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