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娃儿！你这是咋了？吓死婆婆了！”
王婆婆一双老眼昏花，方才只瞧见远处有个影子踉跟跄跄奔来，身形瞧着象是自家孩儿，心中便已揪紧。待到近前，看清陈木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更是吓了一跳。
她张开双臂，也不管陈木满身泥泞，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娃儿，莫怕，莫怕。到家了，有婆婆在，天塌下来婆婆给你顶着！”她那双满是皱纹和老茧的手，不住抚着陈木的后背，口中颠三倒四地念叨。
“哗啦”一声，王大爷提着一柄劈柴的斧头冲了出来，怒目圆睁，吼声如雷：“出啥事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欺负我闺女？！”
“没……没有……”陈木声音细若蚊蚋，从王婆婆的衣襟里闷闷传出，“没……没人欺负我……我……我就是……在路上……路上看到一条大蛇，吓……吓着了……”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
他怎么敢说？
难道要他告诉眼前这两位视他如己出的老人，他方才在土地庙里，被王二麻子那八个泼皮无赖堵住，险些……？
他不敢。他怕。
他怕这肮脏污秽的事情说出口，污了两位老人的耳朵。
他更怕，以王大爷这爆脾气，听了这等奇耻大辱，怕是当场就要提着斧头去跟那些人拼命。
那些人渣，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行此禽兽之举，骨子里早已没了半分人味，哪里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王大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庄稼汉，如何是那八个年轻力壮的地痞对手？若是当真去了，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么？
“蛇？大蛇？”王大爷闻言一怔，将手中斧头往地上一顿，震得尘土飞扬，“好个畜生，敢吓唬我的娃儿！在哪儿呢？在哪个田埂子边？闺女，你告诉大爷，大爷这就去剥了它的皮，给你炖汤喝，压压惊！”
说罢，他当真提着那柄斧头，迈开大步便要往院外冲。
“你给我回来！”王婆婆对着王大爷便是一声喝，“你是嫌娃儿吓得还不够么？她都抖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提着个斧头出去添乱！还不快去，快去给娃儿倒碗热水来，让她暖暖身子，压压惊！”
王大爷挠了挠头，悻悻然地“哦”了一声，将斧头往墙角一靠，转身手忙脚乱地进屋倒水去了。
王婆婆这才回过头来，脸上又换回那副心疼模样，她搀着陈木，柔声道：“走，闺女，咱进屋去。不怕，不怕啊，到家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进了屋，王婆婆挨着陈木坐下，也不说话，只用那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捋着他的后背。
不多时，王大爷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走了进来。
“闺女，快，趁热喝了。喝下去，发发汗，就不怕了。”王大爷将碗递过来。
陈木接过那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水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烧到胃里，一股暖意终于从腹中升起，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喝了半碗，身体的颤斗总算是渐渐止住了。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土地庙里，他虽侥幸脱身，可王二麻子那伙人，被他用计砸伤了一个刘三，伤势瞧着还不轻。自己跑了，他们必定又惊又怕。惊的是自己竟有那等脱身手段，怕的，便是自己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光天化日，八个男人围堵一个弱女子，意图不轨，此事若是传扬开去，他们固然是泼皮无赖，不在乎名声，但若闹大了，官府面上总要过问。
为了封住自己的口，他们一定会再来。
一整个下午，陈木都如坐针毯，恍恍惚惚，如同惊弓之鸟。
院子外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哪怕是邻家犬吠，或是晚归的孩童笑闹，都能让他浑身一激灵。
王婆婆只当他是被蛇吓破了胆，还没缓过劲来，心中愈发怜惜，也不让他做活，便催着他早早上床歇着。
“睡一觉，我的傻闺女。”王婆婆替他掖好被角，柔声说道，“睡一觉，把那些怕人的事都忘了，明天醒来，日头照样从东边出来，就什么都好了。”
陈木顺从地点点头，却不敢看王婆婆的眼睛。
待两位老人回西边正屋歇下，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夜，很快就深了。
陈木躺在那张硌人的干草床上，双眼圆睁，毫无半分睡意。
窗外，月光清冷，如水银泻地，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蒙蒙胧胧。
村子早已陷入沉睡，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叫。
陈木蜷缩起身子，将那床薄薄的旧被紧紧裹在身上，却依旧挡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
他该怎么办？
逃？他能逃到哪里去？两位老人怎么办？
留下来？留下来便是坐以待毙，等着那些人下一次找上门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股极淡的气味，忽然钻进了他的鼻孔。
那气味，有些呛人，带着一丝焦糊。
这是……什么味道？
陈木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一个激灵便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疯了一般冲到窗边。
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
只见院子外面，紧挨着他这间小屋的墙根处，正腾起一团橘红色的火光！
“噼啪！噼啪！”
干枯的茅草一沾火星，便剧烈地爆裂燃烧起来，发出骇人的声响。
火势蔓延得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小半面墙壁便已陷入一片火海，滚滚的浓烟夹杂着火星，冲天而起！
着火了！
他们……他们竟然……放火！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向房门扑去。
“砰！”
门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浓烟与火星的灼人热浪迎面扑来！
“咳……咳咳咳……”
那浓烟呛得他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捂住口鼻，跟跄着冲出小屋，冲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不再是方才月光下的清冷模样。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不止是他睡觉的这间东厢小屋，不止是那一片篱笆墙，就连……就连王大爷和王婆婆住的那间正屋，也已然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