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买妥了盐,又领着陈木往布庄去。
那布庄伙计是个精明后生,见王大爷衣衫朴旧,便有些爱理不理。
王大爷也不恼,只将那棉布一寸一寸地看,一手捻,一手搓,口中念念有词:“这布料,纱线倒是紧密,只是染得浮了,怕是下水就要褪色。”
伙计撇了撇嘴,道:“老丈,咱们这儿的布,镇上谁人不知?都是顶好的货色,一分钱一分货,哪有褪色的道理。”
王大爷嘿嘿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道:“二尺,你给称称,算个实在价。”
那伙计见他非买不可,这才来了些精神,手脚麻利地裁了布,报了个价钱。
王大爷又与他磨了半晌口舌,一个要多算,一个要少给,一来一往,倒也热闹。
末了,终是王大爷技高一筹,省下了两个铜板。他将布仔细叠好,揣入怀中,心里颇为得意。
出了布庄,他见陈木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疼。他想,闺女家家的,头一回到这等繁华热闹的镇上,许是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心里想要,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最后几个铜板,那是他预备着买些草药的钱。他略一思忖,便走到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担前。
那小贩的草靶子上,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山楂果子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在日头底下闪着光,瞧着便让人嘴里生津。
“老哥,这糖葫芦怎卖?”王大爷问道。
“三文钱一串,童叟无欺!”小贩高声应道。
王大爷点了三个铜板出来,递了过去,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他拿着那串糖葫芦,走到陈木跟前。
“闺女,来,拿着,尝尝鲜。”王大爷将糖葫芦递到陈木面前,“方才见你一直盯着瞧,可是馋了?拿着吃,莫跟大爷客气。”
陈木抬起头,望着那串红得刺眼的山楂果,鼻头却是一酸。
他脑子里,翻来复去尽是方才杂货铺门口那几个泼皮无赖的污言秽语,哪里还有半分胃口。
“大爷,我……我不饿,也不馋。”他轻轻摇了摇头。
王大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不解:“这是咋了?方才还好好的,怎地一转眼就这般模样?可是逛这镇子逛得不开心了?”在他想来,小孩子到了这般热闹的地方,哪有不欢天喜地的道理。
陈木不敢说。他不想给这个老人添任何麻烦。
“没有不开心。”陈木深吸一口气,找了个由头,“就是……方才人太多,挤得有些头晕,走得久了,腿也有些酸软。”
“哦,是累了啊。”王大爷闻言,信以为真,脸上的担忧之色稍减,“是了是了,你身子骨弱,不比我们这些粗手大脚的庄稼人。累了便好生歇歇。那咱们这就回去,早些回去。”
……
陈木不知道,就在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后,那间杂货铺门口,方才还躲在人堆后面的王二麻子,不知何时已然现身。
他贼头贼脑地凑到那货郎老李身后,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老李的屁股。
“哎哟!”老李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他回头一瞧是王二麻子,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一笑,揉着屁股道:“你这杀才,走路怎地没声?”
王二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这老货,舌头比婆娘还长!分明瞧见我搁后面躲着,还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老子的风流事,也是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胡咧咧的?若不是看在你替老子吹嘘了几句的份上,方才那一脚,非得把你踹到河里去!”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闲汉,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地说道:“王哥,莫动气,莫动气。老李这张嘴是碎了些,可方才若不是他提那话头,咱们也瞧不见那场好戏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了声音,“你方才可曾瞧仔细了?那小娘们,一听咱说起‘合欢宗’、‘飘香山’这几个字,那两只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跟那黑地里的猫眼似的!”
那被称为老李的货郎,也顾不得屁股疼了,连忙凑趣道:“正是,正是!我猜啊,十有八九,她就是从那飘香山上跑下来的雏儿!那脸蛋儿,岂是寻常村子里能养出来的?”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闲汉顿时来了精神。
一个生得膀大腰圆的胖大汉子,搓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急不可耐地说道:“那还等什么?这等水灵灵的仙子,自己送上门来!要是能弄到手,哪怕就快活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让官府抓了去砍头,老子也认了!”
“呸!你他娘的想得倒美!”王二麻子一巴掌拍在胖大汉子的后脑勺上,骂道,“你当那是你家后院的鸡,想抓就抓?你没瞧见她身边那个老东西?跟护崽的老野猪似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咱们几个方才多瞧了那女娃几眼,他的眼神就恨不得把咱们给活剐了!咱们要是真敢用强的,他只要往地上一躺,高喊一声‘打人了’,这满街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再惊动了官府,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进去吃牢饭!”
胖大汉子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仍是不甘心,嘟囔道:“妈的,难道就这么干瞧着?一块肥肉到了嘴边,还不能下口,这算什么事儿!”
“硬的不成,咱们就来软的嘛。”
一个一直缩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瘦高个男人,此时忽然开了口。
这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短衫,脸上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他叫刘三,早年在镇上当铺做过几天学徒,认得几个字,自诩比王二麻子这些只晓得下力气的泥腿子有脑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软的?”王二麻子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个软法?”
刘三见众人皆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甚是得意,他清了清嗓子,卖了个关子:“你们啊,一个个都是猪脑子。光想着怎么把人弄到手,却不想想,那小妞儿心里头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什么?不就是想男人了呗!”胖大汉子脱口而出。
“蠢货!”刘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她要是真想男人,还会从那合欢宗跑出来?还会跟着一个穷老头子过苦日子?你们方才也都听见了,她打听什么最起劲?”
“合欢宗!飘香山!”尖嘴猴腮的汉子抢着答道。
“这不就结了!”刘三一拍手掌,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想回去!她一个从山上跑下来的小丫头,不认得路,心里头正没着没落的着急呢。咱们要是给她指一条‘明路’,你说,她会不会自个儿乖乖地跟咱们走?”
“指路?”王二麻子还是没转过弯来,愣愣地问道,“指什么路?”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刘三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咱们就跟她说,合欢宗的仙子师姐,正在咱们这地界上寻访失散的师妹,又或者说,有合欢宗的仙师,瞧中了此地的风水,要在此处开山收徒!让她赶紧去某个地方拜见。她一听这话,心里头能不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周围几个脑袋愚笨的男人顿时恍然大悟。
“高!实在是高!”胖大汉子一拍大腿,满脸肥肉乱颤,“这法子好!这法子妙啊!到时候,把她引到哪儿去?”
刘三阴恻恻地一笑:“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她村东头山脚下,那个破土地庙!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日里除了些野狗,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咱们几个先去那儿埋伏好。等她自个儿一头扎进去,那便是入了咱们的口袋!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是由得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哦——”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抽气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妙计!刘三,你这脑子,可真比那当铺掌柜的算盘珠子还精!”王二麻子兴奋得满脸放光,他一把搂住刘三的肩膀,“这法子好!她是自个儿跟去的,就算事后嚷嚷出去,说是咱们骗了她,谁信?一个从合欢宗那种地方跑出来的女娃,说的话有谁会信?只会当她是自个儿不检点,勾搭汉子!”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得手一般:“等咱们哥几个都尝过了仙子的滋味,再把她手脚一捆,嘴巴一堵,连夜送到镇上的‘春香院’去!就凭她这副小模样,这身段,起码能卖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五个油腻腻的手指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五十两?”老李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乖乖,那咱们可就发大财了!”
“那是自然!”王二麻子得意洋洋,“等卖了钱,咱们兄弟几个平分,人人有份!到时候,是去喝酒还是去赌钱,岂不快活?”
“好!好!就这么办!”胖大汉子早已按捺不住,连声叫好。
“可是……”一个始终没怎么说话的闲汉,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计策虽好,可谁去跟她说呢?咱们这几个大老爷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她见了咱们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怕是咱们还没开口,她就先跑了。她不信咱们的话啊。”
此话一出,众人又犯了难。确实,他们这几张脸,怎么看也不象是能跟“仙子师姐”搭上关系的好人。
刘三却是不慌不忙地笑道:“这事儿,我早就想到了。咱们几个,自然是不能出面的。得找个她不提防的人去。”
“谁?”众人齐声问道。
刘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停在王二麻子身上:“你们村里,张屠户家那个浑小子,你忘了?那个叫张大胆的虎头小子!”
“张大胆?”王二麻子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天还大!前些日子,不是还天天扒着那老头子家的墙,冲着里头那个小娘们喊些不干不净的浑话吗?”
“正是他!”刘三点头道,“他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小娘们就算再警剔,也断然不会防备一个孩子。咱们把要说的话,一五一十地教给他,让他去传。他只要把话带到,那小娘们必定深信不疑!”
“可那小子靠得住吗?万一他把咱们给卖了怎么办?”胖大汉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刘三放声大笑,“你当他爹张屠户那性子是吃素的?他爹最受不得别人说他家闲话。咱们事后,给他十个八个大钱买糖吃,再吓唬他几句,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咱们供出去!他要是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不用咱们动手,他爹张屠户第一个就得抄起剔骨刀,打断他的狗腿!这小子精明着呢,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得烂在肚子里!”
计策已定,分工明确,剩下的,便只有那令人作呕的期待和幻想了。
“哈哈哈,就这么办!”
“他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尝过仙子是什么滋味!这回,非得开开荤不可!”
“到时候,我第一个来!”
“凭什么你第一个?当然是二麻子哥先来,他可是有经验的!”
几个男人围作一团,污言秽语,荡声浪笑,惊得屋檐下的麻雀都扑棱棱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