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城隍庙虽已破败,神像前的蒲团却被人细心拂过,露出底下干净的青布。丫蛋将镰刀靠在神案旁,从包袱里摸出半块麦饼,就着冷水慢慢嚼——这是沈青竹临走前给她烙的,放了芝麻,嚼起来格外香。
“小姑娘是外乡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丫蛋猛地抬头,只见个穿灰布短褂的老头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刻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很,手里还提着盏油灯,灯芯跳着微弱的火苗。
“我从南边来。”丫蛋握紧腰间的镰刀,掌心的功德印记微微发烫——这老头身上没有妖气,只有股淡淡的土腥味,像是常年守着土地的人。
老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我是这镇子的守庙人,姓陈。这几日不太平,你一个女娃家,咋敢独自赶路?”他把油灯放在神案上,灯光漫开来,照亮神像开裂的嘴角,竟像是在笑。
丫蛋松了松手:“听说镇上有怪事?”
陈老头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火苗窜高了些:“可不是嘛。前儿西头的张屠户,半夜去猪圈喂猪,再也没回来。第二天一早,他婆娘去寻,只见猪圈里一片血,墙上用血写着‘债’字,红得发黑。”
他叹了口气:“这已是第三桩了。头一个是卖豆腐的老王,第二个是开布庄的刘掌柜,都是半夜没的,死法一样,墙上都有个‘债’字。”
丫蛋心里一动,摸出《灶王经》翻到“辨鬼篇”:“死前欠了债,死后被鬼索?”
“不像。”陈老头摇头,“张屠户虽说脾气暴,却没欠谁的钱;老王老实巴交,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刘掌柜倒是精明,可也没听说他坑过谁。”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是镇西头那座老宅闹的鬼。”
镇西头的老宅原是镇上首富李家的,十年前李家一夜之间死了满门,说是得了怪病,也有人说是被仇家所害。自那以后,老宅就荒了,院墙塌了半截,院里的野草长得比人高,夜里总有人听见里面有哭声。
“我去看看。”丫蛋站起身,抓起镰刀。
陈老头想拦,又缩回手:“多加小心。那老宅邪性得很,去年有两个外乡的道士想去降妖,结果进去就没出来,第二天有人看见他们的鞋子扔在院墙外,沾满了黑泥。”
暮色降临时,丫蛋站在老宅门口。院墙爬满了枯藤,像无数只手抓着墙皮,大门虚掩着,风吹过,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在咳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一股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院里的野草齐腰深,踩上去“沙沙”响。正屋的门敞着,里面黑黢黢的,像个张开的嘴。丫蛋举起镰刀,掌心的功德金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的是个穿红裙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得温婉,可仔细一看,画中女子的眼睛竟在动,正死死盯着她。
“嘻嘻……”笑声从画里传来,娇柔得像春日的黄莺,却听得丫蛋头皮发麻。
画中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红裙拖在地上,裙摆沾着黑血。她的脸还是画里的模样,脚却离地半尺,飘在半空。“又来个送死的?”女子歪着头笑,指甲突然变得又尖又长,朝着丫蛋抓来。
丫蛋挥刀格挡,镰刀碰到指甲,发出“铛”的脆响。“你是谁?为何害人性命?”
女子的脸突然变得狰狞,红裙无风自动:“害命?我是在讨债!他们李家欠我的,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死?”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张屠户当年帮李家埋过尸,老王卖的豆腐里掺过药,刘掌柜替李家销过赃!他们都欠我的!”
丫蛋心里一震,想起《灶王经》里的话:“怨鬼索命,多因生前有冤,若债主本身有罪,杀之不损功德。”她不再犹豫,镰刀带着金光劈向女鬼。
女鬼尖叫着躲闪,红裙化作无数条血带,缠向丫蛋。丫蛋纵身跃起,避开血带,镰刀直刺女鬼的心口——那里是怨鬼的弱点。“噗”的一声,血带消散,女鬼的身影变得透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好恨……”
“你的仇已报,再执迷不悟,只会魂飞魄散。”丫蛋收回镰刀,“李家满门已灭,害过你的人也遭了报应,该去投胎了。”
女鬼愣了愣,身影渐渐变淡,露出底下的真身——是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着粗布衣裳,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谢谢……”她轻声说,化作一缕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丫蛋走出老宅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回头望了眼那座荒宅,野草在晨风中轻轻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城隍庙,陈老头正等着她,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丫蛋把女鬼的事说了,陈老头叹道:“原来如此……当年李家确实买过个丫鬟,听说后来跑了,原来是被他们害了。”他往油灯里添了些油,“这灯给你,夜里赶路亮堂些。”
油灯的火苗在晨光里跳着,暖融融的。丫蛋接过油灯,忽然觉得,降妖除魔不只是挥刀斩鬼,更要辨得清是非,看得透人心。就像这盏灯,不仅能照亮路,还能照见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冤屈与罪恶。
她把油灯别在腰间,朝着镇外走去。下一站是黑水河,沈青竹在那里等着她。她知道,前路还有更多妖鬼,更多异闻,但只要心里的灯不灭,手里的刀不钝,她就能一直走下去,把这条历练的路,走成一条守护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