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水是墨色的,像被打翻的砚台,连两岸的石头都染着层青黑。丫蛋站在渡口的破船板上,望着河面上翻滚的泡沫,腥气顺着风灌进鼻腔,呛得她忍不住皱眉。
“小姑娘,别靠近水边。”一个撑船的老汉蹲在岸边抽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黑,“这河邪性得很,前几日有个挑货郎,就蹲在你站的地方洗脚,眨眼的工夫就被拖下去了,连喊都没喊一声。”
丫蛋摸了摸腰间的油灯,灯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您见过沈青竹吗?一个左腰有伤、总握着短刀的汉子。”
老汉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说的是那个专杀水鬼的青竹小哥?见过,三天前还在这儿呢,说要寻那水妖的老巢,划着我的破船就往河心去了,至今没回来。”
心猛地一沉,丫蛋握紧镰刀,掌心的功德印记烫得像火烧。她想起沈青竹临走时的话,他说黑水河的水妖修行百年,能化人形,最擅用幻象勾人下水。
“我要过河。”她对老汉说,声音有些发紧。
老汉摆手:“去不得!这几日河面的雾浓得化不开,进去就迷方向,连我这撑了一辈子船的,都不敢往深处去。”
丫蛋没再劝,从包袱里摸出半块银子塞给老汉:“借您的船用用,若我没回来,这银子就当赔您的船。”她不等老汉拒绝,已经跳上破船,拿起船桨往河心划去。
船刚离了岸,河面就起了雾,白蒙蒙的,连船头都看不清。桨叶划在水里,听不到寻常的水声,倒像在搅动浓稠的墨汁,发出“咕嘟咕嘟”的怪响。丫蛋屏住呼吸,借着油灯的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忽然听见雾里传来歌声。
那歌声软糯得像,是林小满常哼的调子,当年她坐在葡萄架下绣花时,总爱哼这曲儿哄邻家的娃娃。丫蛋的手顿了顿,眼前竟真的浮现出葡萄架的影子,林小满穿着蓝布衫,正朝她招手,手里还拿着串紫葡萄。
“丫蛋,过来吃葡萄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猛地咬了下舌尖,刺痛让幻象瞬间消散。丫蛋举起镰刀,对着雾喝:“水妖,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歌声停了,雾里传来女子的嗤笑,像碎冰撞在玉盘上:“小小年纪,倒有几分定力。可惜啊,那个护着你的汉子,此刻正在我这河底淤泥里,连骨头都快被鱼虾啃光了。”
怒火像野草般窜起来,丫蛋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这是水妖的激将法,可一想到沈青竹可能沉在河底,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喘不过气。
“他在哪?”她低吼着,镰刀上的金光越来越盛。
“想找他?那就下来陪他呀。”
河面突然炸开一个漩涡,黑色的水浪像巨手般拍向小船。丫蛋纵身跃起,踩着浪头落在船篷上,镰刀横扫,金光劈开浪头,溅起的水花落在身上,冰得刺骨。
水妖从漩涡里钻了出来,果然化着女子的模样,白衣长发,脸却白得像纸,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她的指甲又细又长,抓向丫蛋的脚踝,指尖带着水草的腥气。
“沈青竹的短刀,倒是锋利。”水妖笑着,白衣下竟露出道狰狞的伤口,正往外淌着黑水,“可惜啊,他护着一个落水的娃娃,被我抓了个正着,如今那短刀,就插在我这巢穴的石壁上呢。”
丫蛋的眼睛红了,她想起沈青竹后腰的“小满安”,想起他用血写的字条,想起他把经书塞进她怀里时的眼神。执念像火焰般烧遍全身,功德金光从她身上喷涌而出,竟比往日亮了数倍。
“破邪!”她嘶吼着,镰刀带着金光劈向水妖的面门。
水妖没想到她突然爆发,慌忙躲闪,长发被劈断几缕,落在水里瞬间化作毒蛇,朝着丫蛋游来。丫蛋不闪不避,踩着船板疾冲,镰刀直刺水妖心口——那里有块玉佩,泛着与沈青竹短刀相似的寒光。
“噗嗤”一声,镰刀刺穿了玉佩,水妖发出凄厉的尖叫,白衣寸寸碎裂,露出底下布满鳞片的真身,竟是条十几丈长的黑鱼精。河水翻涌着,无数水鬼从河底浮起,朝着丫蛋扑来,都是被它害死的冤魂。
“杀了她!为我报仇!”黑鱼精的巨口开合着,声音震得水面发抖。
丫蛋却忽然想起《灶王经》的“渡魂篇”。她收起镰刀,从怀里掏出油灯,高高举起:“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若想投胎,就随这灯光走!”
油灯的火苗在她掌心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落在水鬼身上。那些狰狞的面孔渐渐变得平静,朝着她深深鞠躬,然后跟着光点往河面飘去,像一群提着灯笼的归人。
黑鱼精见水鬼被渡走,气得疯狂甩尾,掀起的巨浪几乎要把小船掀翻。丫蛋看准时机,抓起船桨,灌注功德金光,猛地插进黑鱼精的眼睛。
“嗷——!”黑鱼精痛得沉入河底,河水渐渐褪去墨色,露出底下的青石河床。丫蛋顺着血迹追下去,在一处溶洞里找到了沈青竹。
他靠在石壁上,脸色惨白,左腰的伤口还在流血,手里却死死护着一个昏迷的小男孩。他的短刀果然插在石壁上,刀柄上的蓝布条虽浸了水,却依旧倔强地飘着。
“青竹叔!”丫蛋扑过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沈青竹缓缓睁开眼,看见她,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我就知道……你能行。”他指了指小男孩,“这是……张屠户的孙子,救……救他……”
话音未落,他便晕了过去。丫蛋赶紧用带来的草药给他包扎,又把小男孩背在背上,搀扶着沈青竹往溶洞外走。
出了溶洞,天已放晴,黑水河的水变得清澈见底,能看见河底游动的小鱼。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碎金般的光。丫蛋回头望了眼渐渐平静的河面,忽然明白,所谓的历练,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行。
是沈青竹的守护,是林小满的执念,是那些被渡走的冤魂的信任,是掌心永不熄灭的功德金光,让她在这条降妖除魔的路上,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坚定。
她扶着沈青竹,背着小男孩,一步步往岸边走。短刀在石壁上留下的痕迹,像一道刻在岁月里的印记,见证着黑水河畔的这场生死,也照亮了前路更漫长的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