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檐下的燕子窝又热闹起来。林小满坐在窗下择菜,抬头便见两只燕子绕着梁檐飞,嘴里衔着湿漉漉的泥,翅膀扫过新抽的柳丝,带起一阵细碎的绿雾。
“今年的燕子来得早。”她朝院里喊,沈青竹正蹲在菜畦边分秧苗,闻言直起身,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
“许是知道咱要种新菜,来赶个热闹。”他笑着应道,手里的秧苗嫩得能掐出水,“你看这黄瓜苗,根须壮得很,栽下去准能结满架。”
林小满放下菜篮走过去,指尖拂过秧苗的嫩叶,晨露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前儿大丫来说,她家的蚕宝宝孵出来了,想让你去帮着编几个蚕匾。”
“这有啥难的。”沈青竹把秧苗放进竹筐,“下午我就去砍几根细竹篾,保证编得又轻又结实。对了,她娘的风湿犯了没?上次给的药膏管用不?”
“好多了,”林小满替他拂去肩上的草屑,“昨儿还挎着篮子来送新摘的香椿,说要给你炒鸡蛋下酒。”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个陌生的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包,站在篱笆外怯生生地张望。“请问……这里是沈青竹家吗?”
林小满愣了愣,见姑娘眉眼间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正是,姑娘找他有事?”
姑娘红了脸,把布包往前递了递:“我是河对岸张家庄的,俺娘让俺来谢沈大叔。去年俺爹生病,是他连夜背着去镇上找大夫,还垫了药钱……这是俺家新晒的笋干,不成敬意。”
沈青竹挠了挠头,接过布包时忽然想起:“你是张老栓家的闺女吧?去年你爹咳得直不起腰,可不是嘛。”他往屋里喊,“小满,给姑娘倒碗新沏的明前茶。”
姑娘捧着茶碗,局促地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挂着的绣品——那是林小满刚绣好的“春耕图”,田埂上的农人牵着牛,远处的炊烟袅袅,针脚细得能看清牛毛。
“这绣得真好。”姑娘小声赞叹,“俺娘也爱绣花,就是针脚没这么匀。”
林小满笑了:“多练练就好了。你若喜欢,我教你几手基础针法?”
姑娘眼睛亮了,连连点头。沈青竹在一旁编竹筐,听着她们说绣花的事,竹篾在他手里转得飞快,不多时就编出个小巧的簸箕,边缘还特意留了圈花纹。
“给你装蚕宝宝用。”他把簸箕递过去,姑娘接过来时,指尖触到竹篾的光滑,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送走姑娘,林小满收拾着茶具,忽然发现石桌上落了根银簪——是姑娘忘带的,簪头雕着朵小小的雏菊,针脚虽粗,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她把银簪放进抽屉,“等下次她来取,还得教她把雏菊的花瓣绣得再圆些。”
沈青竹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你呀,见了爱绣花的姑娘就挪不动脚。当年教大丫时,不也手把手教了三个月?”
“那不一样,”林小满往锅里撒了把青菜,“大丫是咱看着长大的,这姑娘看着就让人疼。对了,下午去编蚕匾时,顺带把这银簪给大丫,让她捎去张家庄。”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林小满搬出绣绷坐在檐下。绷子上是块月白布,打算绣个“燕衔泥”的帕子,给重孙女做周岁礼。丝线在布面上游走,灰褐的燕翅,嫩黄的喙,针脚密得像春日的细雨。
沈青竹坐在对面编竹篾,偶尔抬头看她几眼,竹条碰撞的“噼啪”声,混着燕子的啾鸣,像支轻快的调子。“你看檐下那窝燕子,”他忽然说,“去年的雏燕也回来了,你看那只,翅膀上有块白,跟它娘一个样。”
林小满抬头望去,果然见一只燕子掠过窝沿,翅膀上的白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就像人似的,走得再远,也念着家里的窝。”她拈起金线,在燕子的尾羽上添了点光泽,“你还记得不?咱刚成亲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你在院里搭葡萄架,我在旁边绣帕子,说等葡萄熟了,就酿酒喝。”
“咋不记得,”沈青竹的声音软了些,“结果那年葡萄结得太多,酿酒时你差点把坛子打翻,洒了一地的汁,心疼得直掉眼泪。”
两人都笑了,檐下的燕子仿佛听懂了似的,啾鸣得更欢了。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二柱家的小子在追蝴蝶,惊得菜畦里的蚂蚱蹦跳着躲进豆角藤下。
林小满放下绣绷,看着沈青竹编好的蚕匾,竹篾的纹路像水波似的,轻柔又结实。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燕子衔泥筑窝,一点点积攒,一天天踏实,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暖,就像绣帕上的针脚,看似细碎,却密密麻麻地织成了最安稳的梦。
暮色漫进院子时,沈青竹把编好的蚕匾往竹筐里装,林小满则去灶房烙饼。饼香混着新麦的甜,在檐下萦绕,引得燕子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往里张望,像在等着分享这寻常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