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之后,陈野没有丝毫耽搁。
径直去了集市,毫不尤豫地花费了近乎一半的积蓄——整整三两银子,买了大量的肉食一些据说能补些元气的草药。
回到家中,顾不上婆婆心疼的目光和爷爷欲言又止的担忧,将肉食与草药混煮,强行一顿塞下了远超常人的分量。
随后再次拿起柴刀,在院中练习起来。
有了昨夜生死搏杀的经验,对刀法的理解似乎更深了一层。
那冰冷的煞气在体内流转得更为顺畅,与招式的结合也越发紧密。
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直到月上中天,他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忽然!一声脆响自脑海之中响起。
【斩首刀法(残),突破至小成境界!】
成了!
一股远比昨日入门时更强劲的冰冷气流自煞印处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陈野感觉自己对煞气的掌控力提升了不止一筹,所能调动的煞气总量也增加了几倍。
挥刀之间,隐有风雷之声,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喜悦只是一瞬。
紧接着便是一阵明显的灼热与鼓胀感自胸口传来,那是煞印所在的位置。
他低头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看到,那原本只是一个黑点的煞印,似乎扩大了一圈,颜色也更深沉了。
陈野放下柴刀,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神复杂,却并无太多尤豫。
“先活过七天再说。”
“那老者能活这么久,定然有应对之法。”
后续的几天,便在这样规律的生活中度过。
白日里去那阴森班房点卯,看着身边同一批来的面孔一日少过一日,下工后便疯狂练刀。
唯一较为幸运的便是,许是陈三狗认定自己必死无疑,这几日倒也未曾再来找事。
而每夜如期而至的幽魂,随着陈野刀法精进与对煞气掌控的加深。
已从生死大敌逐渐变成了仅仅是需要费些手脚便能斩杀的磨刀石。
时间一晃,便到了第七日。
陈野踏入班房时,里面确略显空旷。
昨日似乎还有两三人,今日,却只剩下他一个。
那老人依旧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当陈野走进来时,他耷拉的眼皮猛地掀开。
眼珠里第一次清淅地映出陈野的身影,那里面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上下打量了陈野一番,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半晌,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古怪笑容。
“啧……就剩你一个了?小子,恭喜啊,算是爬出这死人坑的第一道坎了。”
陈野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明悟。
活不过七日,便是连被正眼看待的资格都没有的耗材,今日之后,或许才算是被这老刽子手,勉强视作了一路人。
“去吧。”
那老人用下巴朝门外某个方向点了点。
“活过七日,便有资格去库房领一身正式的皂隶服,还有一把象样的佩刀。那玩意,可比你这穷小子用的刀好多了。”
陈野闻言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直视着面前老者,问出了憋在心中七天的问题。
“老师傅,我已活过七日。敢问,抵御这煞气侵蚀的法门,究竟是什么?”
那老者闻言,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法门?很简单,习武便是。”
他抬眼看着陈野,眼神空洞。
“别再练那劳什子斩首刀法了,你练了这刀法几天,莫非就没察觉?”
“这《斩首刀法》,本就是残缺不全的货色!想靠着它来驾驭煞气?简直是痴人说梦!”
“找个正经的武道功法,锤炼气血,用气血之力去一点点消磨煞气。”
“至少能让你摆脱每日面临幽魂袭击的烦恼,也或许,能让你再多活个十年八年。”
只是或许,而且上限只是“十年八年”。
陈野的心沉了下去。
看着对方那苍老枯槁的容貌,忍不住疑惑。
“老师傅,您……您这般年岁,若只是十年八年,恐怕……”
“年岁?”
那老者猛地打断,声音嘶哑,自嘲道。
“你以为我多大?七十?八十?”
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痛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丁易!”
丁易?!
陈野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尘封的名字,那是几年前曾名动青鱼县,乃至传闻被青州大人物看中的武道天才!
早早便去了青州闯荡。
陈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枯槁,浑身死气的老人。
按年纪算,那丁易如今应该至多三十几!
“怎么可能……您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您这……”
看着丁易那布满皱纹的脸。
“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是吗?”
丁易猛地打断他,一把扯开自己胸前那破旧的衣襟!
嘶——!
陈野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丁修干瘦的胸膛上,根本不是什么黑点!
那煞印几乎已经蔓延了他大半个胸膛,更是已然如同活物般微微凸起。
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扭曲的脉络纹路,仿佛一棵扎根在他血肉中的黑色毒树!
“看到吗?!这就是下场!”
丁易指着自己恐怖的胸膛,绝望的嘶吼道。
“你以为老子不想活?练那斩首刀法,是能让你快速掌握煞气,不被煞气消耗自身!”
“但你应当也能感觉到,这刀法,它根本就不完整!它只能引动、利用煞气却根本无法真正驾驭炼化它!”
“至于光习武,用气血去磨?”
他惨笑着。
“哈哈,不过是饮鸩止渴!气血增长,总有尽头,可这煞气,他已经缠上你了那么它就会不断累积,不断侵蚀你!”
“直到你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它,就会象我这样,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说完,猛地拉上衣襟,将那恐怖的景象掩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重新瘫靠回墙角,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班房内陷入死寂。
半晌,就在陈野心情沉重,准备默默离开时,丁易却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罢了,能熬过七天,也算你命硬。”
他摸索着,从腰间解下一块颜色沉黯、边缘都有些磨损的木制腰牌,随手扔给陈野。
“拿着这个,去城南威远武馆,找馆主杨震。”
“就说是……是故人让你来的。他……或许会给你个机会。”
陈野接过那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腰牌,入手微沉,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丁”字。
深深看了仿佛已经睡着的丁易一眼,握紧腰牌挺直脊背,对着那道身影,坚定地说道。
“丁前辈,多谢。”
“前路虽险,但我陈野,绝不会就此认命!您失去的,我或许无力挽回,但我自己的命,定要由我自己挣出来!”
“这煞气,这刀法,既然甩不脱,那我就偏要看看,最终是它吞了我,还是我驾驭了它!”
随后陈野不再多言,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地。
角落里,丁易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突然!
整个班房,不,是这整片刽子手班房所在的局域,地面和墙壁都轻微地震动起来!
空气中传来无形的嗡鸣,一道道虚幻闪铄着幽光的黑色锁链凭空浮现,缠绕在墙壁梁柱之上,发出细微而紧绷的铮鸣声,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丁易!你还能撑多久?”
“你的气血在枯竭,你的躯壳已快被侵蚀殆尽。”
“感觉到了吗?”
原本死气沉沉的丁易,猛地抬起头!
眼中爆射出凌厉的精光!
他干瘦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孽障!安分点!”
“我丁易一日不死,此地便由不得你放肆!”
于此,一股赤红气血与漆黑煞气的狂暴力量悍然涌出,红黑交织的力量洪流狠狠撞向躁动的封印。
“哈哈哈,快了,丁易,没多久了!”
轰然巨响中,妖魔的话语渐渐平息。
动荡平息,丁易身躯微晃,脸色苍白如纸,但脊梁依旧挺直,目光沉静地望向陈野离去的方向。
“小子……希望你真能……走出条不一样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