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平心下稍安,郭映这行动力当真了得,短短三日竟真摸出了线索。
他强压下追问的冲动,既想知晓陈三郎家眷现下如何,更欲探问那四海货栈背后是否真是安禄山的势力。
此刻却不宜操之过急,只故作随意道:“四海货栈,可是大安坊里那家?我似乎见过,规模似乎不小。”
郭映颔首:“正是,据我的人暗访,陈家的货物最终都运到了那里。”
李少平沉吟片刻,温声道:“既如此,陈家冤情应当得以昭雪了……映川,你这次真是做了件大好事!”
郭映唇角扬起:“这是自然,用兵之道,本就在于安民济世,再说,这本也是举手之劳。”
听得此言,李少平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他们不日便会获释,这些都不算什么。”郭映说得轻描淡写。
李少平暗忖待闲遐时定要亲自去探望,忽又想起郭映方才所言,不由蹙眉:“你既已查到四海货栈,为何还要亲自涉险?京兆尹的人呢?”
郭映冷笑:“他们倒是派了人去,可那货栈掌事推说一概不知,只道货物早已转运北方。”
“北方?”李少平眉峰微动。
“恩,。”郭映神色渐冷,“若真论起北方的实权势力,无非两家——河东安禄山,与我们朔方军。”
李少平声音沉了下来:“这般回答着实巧妙,北方牵扯的两方势力,确实都不是京兆尹敢深究的,此事也就只能如此作罢了。”
“可不是?”郭映语带轻篾,“那些人,与羽林军一般,尽是些挂名的纨绔子弟,看着光鲜,实则不堪大用。”
李少平默然点头。
他记得清楚,看书时所看到的,安史之乱时,玄宗命北衙禁军出征,那些官兵“人人涕泣”的丑态,一个个确实不堪大用。
郭映眼中掠过决然:“所以我必须亲自走这一趟,说到底,就是要确认安禄山是否当真存了反心。”
“我与你同去。”李少平当即道。
郭映失笑:“罢了,你那点功夫还欠火候,若折在里面,我如何交代?此事我另寻人手。”
李少平仍不放心:“可你去同样危险。”
“放心,”郭映正色道,“此番带的都是好手,我知朔方邸内有内应,自会万分小心。记住,你今日来只是送气死风灯的样品,切莫走漏风声。”
李少平郑重应下:“我自然明白。”
归途上,李少平将连日之事在脑中细细梳理。
天宝十四载二月,安禄山曾奏请以三十二番将替代汉将,韦见素、杨国忠皆力谏此乃反迹,奈何玄宗终究准了安禄山所请。
那时安禄山反心已昭然若揭,可玄宗却似被猪油蒙了心,仍对他深信不疑。
有时李少平实在想不通,仿佛大唐气数将尽,每个王朝到了末路,总会生出这许多荒唐事。
如今此事提前两月多摆到朔方军内核人物面前,终究是件好事。
他若嚷嚷着安禄山有反心,一年后长安倾复,只怕所有人都拿他当精神病。
而郭映,就好说话多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阿福哥已带着货物,与李少平重金聘请的镇远镖局镖师一道,启程往江南去了。
李少平最终在江南诸城中择定了苏州。
扬州虽更繁华,胡商云集,货通四海,但以阿福一人之力,想要立足殊为不易。
他更属意苏州。城池富庶,市井兴旺,最要紧的是风光秀美,民生安适,正合举家迁居。
李少平的武艺课一日未曾落下。
长安的冬日寒风刺骨,他却总将一身筋骨练得热气蒸腾,单衣尽湿。
这般苦练下来,身子骨果真日渐强健。
得空时,他去探望了陈家人。
一家老小历经这番变故,眉宇间尤带惊惶。
李少平温声问道:“往后有何打算?”
陈三郎的父亲长叹一声:“三郎在信中说,经此一事,长安已非久留之地,嘱我们另寻去处。”
“他可曾提及去向?”李少平追问。
陈大郎接话:“他说江南民生富庶,商机颇多,更适合我们发展。”
李少平眸光微凝——竟是江南,而非范阳!
这分明说明,陈三郎对安禄山的图谋心知肚明,只是未料到父兄还能安然出狱。
他不愿将家人卷入这场风波,只盼他们能在南方安稳度日。
“若决意南迁,宜早不宜迟。”李少平神色郑重,“我劝你们即刻动身。”
若待张通儒命陈三郎将家人接往范阳,那时便成笼中鸟,再难脱身了。
陈大郎怔了怔:“三郎在信中也这般嘱咐。”
想起赵阿虎一家早已迁往范阳,李少平暗自叹息。
阿虎不似三郎机敏,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已身陷险境。
这日,李少平正在铺中招呼客人,忽见郭映步履生风地闯进来,眉宇间是按捺不住的喜色,分明揣着要紧消息要与他分享。
“少平,”郭映压低嗓音,“寻个清净处说话。”
“这就走。”李少平应得干脆,转头对父亲道,“耶耶,我陪朋友出去片刻。”
今日郭映未着往日那身朴素的黑色圆领袍,反倒穿了件绛紫锦袍,腰佩上等白玉。
经营铺子的李长源何等眼力,当即看出这位公子来历不凡,问也不问,只含笑点头:“去吧,好生招待朋友。”
二人径往玉露轩,这茶肆门面不大,却以精巧茶点和热饮闻名。
登上二楼,拣了处临窗雅座坐定,李少平点了一碟玉露团、两碗麦??热饮。
那麦??是用炒香的麦粉掺了芝麻、枣泥,滚水一冲,暖香四溢,捧在掌中,寒意顿消。
见郭映眉眼带笑,李少平便知此行必有收获。
果然,郭映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少平,查实了,四海货栈背后,正是安禄山!”
终于,让郭映自己发现了这一点。
郭映郑重地说道:“那四海货栈,明面上做的是南北杂货,无所不运,但我查到,他们有一条极其隐秘的线路,专运三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