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元灯影风波恶(1 / 1)

“师父,我来陪您过年了。”

李少平转过身,见雪幕那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周铁山。

这老头儿今日穿得格外鲜亮,一身红底团花纹的圆领袍子,外头罩着件黑绒斗篷,雪片子落在肩头,倒衬得他精神得很。

“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周铁山嘴上这么说着,眼角的笑纹却漾开了花,分明是受用得很,“不过你有这份心,也算难得。”

李少平笑着提起搁在石凳上的酒壶:“剑南春,地道的蜀酒,入口辛烈,后味醇厚,师父定会喜欢。”

周铁山颔首而笑,接过酒壶在手中掂了掂。

“只是师父,这大年下的,您怎么独自在这儿?”李少平环顾着冷清的小院问道。

周铁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片,轻声道:“你师父的家人……都不在了。”

李少平一怔,这事他从未听人提起过。

周铁山不再多言,提着酒转身进了屋。

炭盆里火星噼啪作响,他俯身拨弄着炭,将酒壶缓缓架在火苗上。

温酒的气息渐渐在屋里弥漫开来,与窗外飘进的雪味融在一处。

炭火噼啪声中,声音沉了下来:“那是天宝八载,我们这一府兵马被紧急调防至西线,防备吐蕃,军令如火,连回家道别的工夫都没有,这一走,就是两年。”

他拨弄着炭火,眼神幽远:“待我随军返回朔方,才得知我们走后不久,一场时疫席卷了军屯民坊……我那妻儿,都没能熬过去。”

李少平喉头一动,手中的酒杯不觉握紧。

“都过去了。”周铁山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今夜有你陪你守岁,挺好!”

李少平想,今天他真是来对了。

周铁山眼里映着跃动的炉火,暖光流转。

李少平见酒温得正好,便执壶斟满两只粗陶杯。

他举杯未饮,先沉沉一叹:“这天下苍生,不论生在盛世或乱世,终究如风中芦苇,一阵狂风便能摧折。”

一口滚烫的烈酒入喉,辛辣直透胸臆,化作一股热流在五脏六腑间奔涌。

“百姓营生已是不易,一点风吹草动就难以为继,兵灾、瘟疫、饥荒……或是龙椅上那人一个糊涂念头……”他握紧酒杯,指节泛白,“便是千家万户的生死!想到这些,实在叫人胸中块垒难消。”

效忠?效忠谁?是那个弃长安万千黎庶于不顾的君王么?

李隆基合该在城门梁上自尽以谢天下。

在长安的日子越久,每日所见都是些为了生计、家人奔波终日的百姓,他心中的怒火就越炽热。

更别提屠戮无辜、以百姓鲜血染红顶子的反贼了。

不,这两条路,他都走不得。

那日与张通儒在学堂上的争辩,似乎从未停歇,永远在他脑中萦绕,字字句句,清淅如昨。

周铁山眼底火光跃动,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直当你是个最能隐忍的,今日方知,你原是颗闷声的惊雷。”

李少平举杯饮尽,任由那辛辣直透胸臆:“师父见笑了,这些日子见得多,想得深,弟子心里该走的那条道,反倒一日比一日分明了。”

元日一过,长安城里的年味儿还没散尽,人们便又开始张罗起上元节的热闹来。

只是,这满城的喜庆,似乎与李记杂货没多大关系了。

铺子里近来没再添什么新鲜玩意儿,光是朔方军那边订的一批货,就够李少平带着人忙活好一阵子。

钱是赚得不少了,长安与苏州两地的铺面也还算安稳。

李少平心里却并不贪多,乱世里赚多少才算够?

他在城西租下一处僻静的院落,领着十来个伙计日夜赶制那批“气死风”灯。

每一样成品,他都要亲手细细查验,半点马虎不得。

院子的这一头,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伙计们的吆喝声;

另一头,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那里支起一口大锅,整日飘着股刺鼻的气味。

唐时,药王孙思邈在《丹经》里写过的“伏火硫磺法”,里头清清楚楚记着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三样东西。

方子是现成的,可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的硝石提纯得不够,杂质太多,配出来的火药点着了只会噗噗地烧,怎么也炸不起来。

这天下午,他又蹲在那口大锅前,对着满满一锅硝土,慢慢倒入草木灰水,手里的木棍一圈一圈地搅着。

浓烟呛得他直咳嗽,脸上、衣襟上沾满了灰黑的污渍。

他紧锁着眉头,心里清楚这事难如登天,可既然动了这个念头,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家人实在不明白他整日对着那口冒烟的大锅在折腾什么,劝也劝不动,只好由着他去,最多偶尔叮嘱一句“早些歇息”。

可这样的话,就象风吹过灶台,留不下半点痕迹。

原本上元节这天,李少平是打算继续泡在院子里的。

可架不住李穗儿扯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说就想去看花灯。

唐朝的上元节是难得的狂欢夜,宵禁解除,整个长安处处花灯高悬,流光溢彩,无边的富贵美丽。

穿梭在熙攘人群里,李少平紧绷了多日的心弦,倒真松快了几分。

“大哥哥你听说了吗?”穗儿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里满是兴奋,“含光门那儿立起了一座好大的灯轮,上头挂了两千多盏花灯呢!这样的景致,一年可就这一回!”

李少平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目光却被路边的小食摊引了过去。

那锅里正翻滚着金黄的油锤,也就是炸元宵。

他心下一动,想着让这丫头嘴里有点吃的,兴许能安静片刻,便掏钱买了一份。

“咔嚓”一声,李穗儿咬下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含混不清地欢呼:“好脆呀!里面是乳糖馅儿的,又香又甜,真好吃!”

李少平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目光掠过一张张映着灯火的笑脸,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欢语,孩童举着糖人追逐嬉闹,老人抚须点评着灯上的彩绘。

盛世,平安,真好。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含光门下。

只见那巨大的灯轮正徐徐转动,千百盏花灯次第明灭,勾勒出流光溢彩的光环,每一盏都独具匠心,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灯轮四周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仰着头,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惊叹。

正当此时,一行仆从推着辆华贵轿辇横冲直撞而来,身后竟然跟着金吾卫。

人群慌忙避让,偏生有个绿衣少女仍怔怔立在最前头,仿佛全然听不见身后的骚动。

她仰脸望着最高处那盏牡丹灯出神,浑不觉自己已挡了贵人的去路。

那少女对身后的骚动浑然不觉,依旧仰着头痴痴望着灯轮,只怕是听力有碍。

李少平赶忙拨开人群想冲过去将她拉开,可这元宵灯会的人潮密不透风,你推我挤,竟是寸步难行。

只听得那金吾卫队中一名军士厉声喝道:“边公到此,你居然不退!”

李少平闻声猛地转头望去,待看清那喊话之人的面容,心头不由一震。

这人他认得,分明就是薛城,那个在他初来此世便与他打得头破血流的对头。

这才过了多久,此人竟摇身一变成了金吾卫?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薛城口中那声“边公”,莫非……指的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宦官边令诚?

那薛城也认出了李少平,诧异又暗含讥笑地望着他:“哟,头上的窟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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