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鬓胡壮汉闻言,爽朗一笑,声若洪钟:“哈哈!看来这江湖故事,就只有我们这些身在江湖的人,自己不爱听了!”
说笑间,李少平便随着几位镖师一同往镇远镖局走去。他佯装出一副少年人的好奇模样,问道:“常听人说,走镖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这行走江湖,当真如此凶险么?”
那瘦高个儿接过话头:“那是自然不轻松,就说我们这趟刚回来的货,路上就撞见了水匪,差点就着了道。”
李少平听得两眼一亮,忙追问:“那后来如何?交手了吗?”
连鬓胡壮汉哈哈大笑,拍了拍腰间的刀鞘:“咱们避开了!能不动刀子,就尽量不动。这才是长久之道,保命的根本。”
李少平由衷赞道:“君子知进退!前辈们这份沉稳老练,比那些只会逞凶斗狠的,不知高明多少。”
“嘿!”瘦高个儿惊奇地打断他,“你这小子,居然还读过几天书,会掉文了……”
李少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势又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晚辈只是好奇,象这样险象环生的一趟走下来,能赚多少银钱?”
李少平先前那番得体的对答,显然打开了镖师们的话匣子,此刻他再问起银钱细节,便显得不那么突兀,反倒象是熟人间的闲谈。
那连鬓胡壮汉闻言,顺手从腰间解下那个磨得油亮的旧荷包,在厚实的掌心里掂了掂,发出几声钱币的轻响:
“小子,这么与你说吧,走一趟寻常的短镖,从长安到洛阳,若是一切顺遂,刨去沿途十五处关卡的例钱、驿馆的草料钱、再加之十来个兄弟一路的嚼谷,最后落到每人头上的,基础佣金有三贯。若是货物平安,毫无损折,东家还会额外再赏两贯的彩头。这么算下来,收入着实不错,兄弟们这一趟辛苦,也算没白忙活。”
李少平心下飞快盘算,这一趟若是路上顺利,无匪患、无恶劣天气,二十天出头便能回转长安。
可只要出一点岔子,行程就得往一个月上奔了。
不过,月入五贯,在这长安城里确实算是丰厚的了。
他想起某个攒钱买房、与自己同姓的九品官,月俸也不过十贯。
这些日子他所了解的,酒楼里手脚麻利的伙计,一月能拿到八百文已属不易;至于寻常军士,月饷也多在两贯上下。
这时,连鬓胡壮汉忽然将声音压低了些,语气也变得沉凝:
“可要是遇上需要亮青子见红的‘黑镖’,事前说好的安家费便是三贯铁钱,这钱,一半得立刻送到家里,另一半……”
话未说完,旁边的瘦高个儿接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另一半,得留着买金疮药……上回在潼关外遇上剪径的毛贼,光是请医官缝合伤口、上药,就花去了一贯七百文!小子你掰着指头算算,这拼死拼活挣来的卖命钱,最后还能剩下几个大子儿?”
暮色渐浓,几个老镖师都笑了起来,那笑声透着几分沧桑。
李少平长叹一声,一句“哀民生之多艰”在他心头浮起,想多赚点,那就得冒着成倍的风险。
李少平闻言,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淡淡一笑道:“听诸位前辈这般说来,走镖风餐露宿,实在太过不易,其实晚辈今日除了送货,还备了些‘平安包’,正想赠予各位,聊表心意。”
那瘦高个镖师听了,略带好奇地蹙眉问道:“平安包?这是个什么讲究?”
李少平不慌不忙,从随身包袱里取出几个用厚油纸包得方正整齐的小包,递了过去,解释道:“这是我们李记杂货特地备下的‘平安包’,里头装着一小瓶止血生肌的金疮散、一小瓶防治时疫的辟瘟丸、一包洁齿净伤的青盐、一包补充气力的饴糖,另配着几根银针、一团棉线,还有一套火石火镰——都是行走在外或许能用上的零碎物件,东西粗陋,不成敬意,只图个平安吉利罢了。”
瘦高个镖师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方方正正的油纸包,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系着的麻绳。
周围几个原本站在一旁的镖师见状,也都好奇地围拢过来,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只见厚实的油纸层层展开,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几样物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小巧的陶瓷瓶,瓶身用红纸仔细贴着标签。
一个写着“金疮散”,另一个则是“辟瘟丸”。
旁边是用油纸单独包好的两个小包,拆开一看,一包是色泽青润的盐粒,另一包则是色泽温润的饴糖块。
再旁边,是几根闪着银光的细针,配着一团柔韧的棉线;
最底下,是一套打磨得光亮的火石与一小块钢镰。
每样东西都小巧玲胧,却收拾得利利索索,妥帖地安置在油纸凹槽里,竟无一件相互磕碰。
这正是李少平曾与赵阿虎提过的那桩“小生意”。
当初他刚来长安时,也不是没动过别的念头,譬如试制些肥皂、牙膏之类新奇物什来卖,可稍加盘算,他便将这念头按了下去。
要生产这等前所未见的新物事,谈何容易?
且不说配方工艺尚需摸索,单是那官府的市劵便不好办。
少不得要往市署衙门跑上几趟,使些银钱打点,方能拿到许可。
这一步不光耗费钱财,更怕的是太过招摇,平白惹来不必要的关注,反倒多生事端。
这还都算不得什么。
且不说操办这些事要耗费多少时日,就算真让你把肥皂造了出来,正式开始赚钱。
长安城里那些个背后有官员、有贵族撑腰的商铺,岂会不眼红这笔进项?
他们自有的是法子,或巧取,或豪夺,定要将这配方搞到手。
到那时,赚来的银钱非但不是福气,反倒容易成了买棺材板的钱。
李少平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这天子脚下,锋芒毕露便是取祸之道。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闷声发点小财,然后能平安过渡到南方生活。
“哟,还真是金疮散!”瘦高个捏起那个小瓷瓶,细细端详,“这瓶子虽小,但也完全够一次出行预备了。”
不错,这正是李少平盘桓在心底的另一番算计。
这些走南闯北的镖师,多是爽直的粗豪汉子,若要他们自个儿零零碎碎地去置办这些物件,既嫌麻烦,也难周全。
一次出门在外,哪样都需备上一些,却又哪样都不必太多。
可这对于他家开的杂货铺而言,却是再便利不过。
将这些散碎却紧要的物事归置齐全,本就是他们的本行。
而且每份剂量不高,也降低了成本,完全在镖师、商人的负担范围内。
他今日这番赠送,一来是瞧瞧诸位镖师的反响,试试水深水浅;二来,便是投石问路,为自己铺开一条细水长流的新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