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烛火悠悠。
尚岳听完原委,也不再推辞,便起身去阁楼香案上了一柱香,取了一碟符录,重新将月镜取下贴身藏好,便随着宋知远一行人往县衙而去。
夜色幽暗。
尚岳一到灯火通明的县衙后宅,便觉阴湿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还隐隐透着一股霉臭味。
尚岳无视周遭惊恐的下人,径直来到那夜老妪诈尸的院落。
黑水腐蚀的窗棂没什么稀奇的,残留的尸水也被人清除了,这应当是那虚云道长的手笔。
院中水缸也被人倾复在地,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再看过墙上莫名而来的水渍,尚岳干脆从袖中捻出一张纸符,吹气一甩,便化作一拳头大小的火团顺着院墙噼啪游走起来。
火星飞溅,骇的一众仆役纷纷往院中躲闪,生怕被火星溅伤。
火团在半空嗤嗤作了几个盘旋,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化作一道火蛇扑入地下。
“这这这……”宋知远神色一变,立时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家母最后倒地的地方吗!”
尚岳思索片刻,摇头道:“那并非先叔祖母,而是有邪物借其皮囊,汲此地阴秽之水作崇。”
他命人取来铁锹,在此向下掘地。
掘至三尺深处,泥土变得漆黑粘稠,腥臭难闻,再一锹下去,竟有大量浓黑如墨、冰冷刺骨的黑水汩汩涌出,瞬间浸湿地面。
众人惊骇后退,胖班头怒其不争,夺过铁锹亲自上前。
尚岳却面不改色,示意胖班头继续深挖。
又掘片刻,胖班头也惊呼一声,言其铁锹触到一柔软之物。
唤来几个胆大的衙役小心清理开污泥,便有一具肿胀发白、仿佛被水浸泡多年的尸体显露出来。
这尸无皮无发,浑身不断渗出黑色粘液,面目肿胀,唯有丝丝阴邪之气缠绕不散。
宋知远何时见过这等景象,当下便干呕起来。
尚岳细细端详片刻,又想到了之前在西营园同狐妖一同饮酒,做青衫文士模样的水鬼。
二者气息相近,隐隐有股水煞弥漫。
“叔父放心,只是水鬼作崇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安抚了几句宋知远,尚岳又让张管家寻一些锅灰、桃木过来。
桃木自不用说,那锅灰乃人间烟火所凝,生于火灶又带离火之精,更兼土木之德,二者均有有镇阴邪,断秽念之用。
尚岳指着众人用锅灰裹了一遍水尸,院中的扑鼻恶臭瞬间消去大半,那肌里外翻的恐怖模样看着也好受了不少。
“抬上去烧吧。”
待仆役在院中空旷处堆好柴火,尚岳便以桃木引火,将水尸同一道净煞符一并投入火堆。
烈火熊熊,其中竟传出阵阵凄厉哀嚎来,那沾满锅灰的尸身也猛地一下坐起,伸着双臂,仿佛要来索命一般。
“贤侄!她可是诈尸了贤侄!”
其模样恐怖,骇的宋知远险些跌过去。
院中杂役更是不堪,一时间惊叫连连,纷纷往尚岳身后躲去。
也就胖班头领的几个衙役看多了死人,见状纷纷拔刀上前,将宋知远和尚岳护在身后。
“叔父莫慌,只是血肉被烧干的时候筋肉抽紧所致的肢体抽动而已。”尚岳拍拍宋志远抓着自己的手掌,满口胡诌道:
“迷信要不得的。”
他说话间却有一枚小儿巴掌大小的玉色月牙从袖中飞出,倏忽间便在火中一个盘旋,熊熊热浪似乎也消失了一个瞬间,但那狰狞抽动的水尸却平复安静下来。
火焰渐熄时,一道模糊的老妇虚影于火光中一闪而过,对着宋知远方向悲泣道:
“我儿……为娘尸身不得安宁,受人利用……迁我坟茔,另择吉地……”
宋知远闻言,悲从中来,跪地痛哭,连连叩首承诺,誓要令其安息。
其实到这一步事情便已算是了了。
那道玉色月牙便是他用狐妖的几枚指甲洗去火煞后所得,寄托了一道太阴斩魄神意,区区尸变,自然不在话下。
但水尸得除,心病也得除。
尚岳待到火焰彻底熄灭,水尸化作一团焦炭,又命人取来木桶,用地下黑泥混着灰烬残渣满满装了几大桶丢进了茅坑。
再取出一只黄纸符角和一面附有尚岳法力的铜镜的交给宋知远:
“此符角藏到府门牌匾后面,可阻邪气再入。”
“此镜悬于中堂,能辟邪祟,护佑家宅。”
“堂弟之毒,根源已除,按虚云道长方子调理便可渐愈。至于先叔祖母,还需另请高明道士,做法事迁坟,超度亡灵,方可真正安息。”
宋知远双手颤斗地接过符镜,感激涕零,再三拜谢。
焚尸漫长,待到一切妥当,已是晨光熹微。
宋知远洗漱了一遍,来不及休息,便又喝了杯浓茶,屏退左右,将尚岳请到了书房。
“贤侄……”
宋知远沉吟再三。
捻着胡须来回踱步,“贤侄,此事,或许还有其他思索。”
“叔父请讲。”
“我被贬一事,尚兄可曾向贤侄讲过?”
“这确实没有,小侄我近些年痴迷寻仙访古,惹的家父不喜,故对此并不知情。”而且尚家多子嗣,尚岳又非嫡长子,许多事情就算尚岳想知道,尚父也不会告诉他。
“贤侄应当也知道圣上年迈,痴迷丹鼎之说,却又许朝堂议论立太子之事,叔父我前年劝解了几句,便惹恼龙颜,被下了大狱。”
宋知远苦笑一声,又道:
“若非今年年初,我那早年入宫的女儿怀了龙种,圣上龙颜大悦,加之皇嗣不能有个罪臣之后的母亲,这才免了我的失言之罪,将我贬到这清水县来。”
“我本以为此事已经到此结束,只是今日之事却让我有种不祥之感。”
“皇家极重视神鬼之说,当今圣上更是如此,若是祖坟有变,我真不知道那后宫之中会生出多少是非,多少腌臜来对付珍珍,对付我宋家。”
“还请贤侄看在我们两家多年交好的情谊上,救宋家,救珍珍,救叔父一命。”
言罢,宋知远躬身行礼,久久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