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本之争、皇嗣、皇帝后宫。
这些哪一个是自己能参与的?
尚岳长叹一声,伸手将宋知远扶起。
宋知远见他不说话,本不欲起身,但奈何尚岳伸手一搭,他便情不自禁的站直身子,重新坐回椅上。
“叔父,皇家之事牵连众多,没有修行中人愿意参与,更别说宫闱之事了,这可是大忌中的大忌。”
“年初当代张家天师主持的京城宏法塔建成时,当今皇帝又对其进行了一番大肆封赏,赞誉其为陆地真仙、在世仙人。”
“且不论张家天师是否真为在世仙人,小侄我要是参合进这些事中,都不配天师正眼看一眼,到时龙虎山天师府随便出来一个高功都能追杀的小侄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尚岳摩挲着手中的一枚如玉月牙,一边斟酌,一边说道:
“不过宫闱和朝堂中的那些算计我虽然无法参与,但是谁动了先叔祖母,或许我有一些线索,叔父若是信得过,可以去核实一下。”
宋知远面色接连变换,最后一咬牙,道:“贤侄请讲,届时出了事情,自有我宋知远一力承担。”
——这话也就只能暂且一听了。
尚岳让宋知远唤人打来一盆滴入墨汁的井水,再以神识覆之,狐妖酒宴上那疑似水鬼的青衫文士便在水中浮现。
“取纸来。”
尚岳接过一张宣纸。
轻轻一覆,纸上便多了一神色忧愁、举杯欲饮的文士。
再一覆、一拓,又有一富态中年人跃入纸上。
宋知远拿起二人画象,“贤侄,可是他们动了我家祖坟?此二人又是何身份?”
“此二人我当时是在那胡三爷酒宴上所见,这富家翁打扮之人,身形迟缓僵硬,周遭还有用来掩盖土腥气的香料味,只要碰面,就能认出此人当属僵尸,或是泥胎成精之物。叔父家的祖坟应当就是为他所害。”
“还有这青衫文士,一副久病初愈的模样,我观其一身仔细收敛过的阴寒气息,一身衣服拖沓贴身,面色发青发白,当属水鬼一流。近日这水尸上残留的气息与他一般无二,定然与其有关。”
“叔父稍后可去城外白云观寻观中高功相助,白云观香火兴盛,其中高人不少,叔父若以官身前去,定然不成问题……”
所谓自助者,天助之。
宋知远想要自救的心态尚岳可以理解,甚至相当支持。
不过徜若宋知远猜测成真,那这趟浑水可就说不上是山间小溪了。
尚岳一边向宋知远交代着事情,一边心中取舍。
所谓仙道贵生。
所谓自助者,天助之。
自己修的是《太阴玄章十二相》,走的太阴飞仙的路子。
又不是太阴斩情,做不了那绝情断性的石头仙人。
自己虽修为浅薄,却也不应事事躲避才是,一些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尚岳交代良多,最后还是将话引到了另一个事情上。
“叔父,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或许与他们也有关联,叔父若是想从这里入手,还请遣一可靠人手,寻一可靠理由去做,否则我怕哪日风云变幻,叔父突遭不测,我来不及援手。”
“贤侄请讲。”
宋知远毕竟是做过一府同知的人,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身家性命在他人刀下,自然不愿放过任何线索。
尚岳见他意志坚定,又将山神庙夜遇画皮鬼,以及清水县有人以寿抵债之事和盘托出。
这一番话尚岳说的简简单单,宋知远听完却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贤侄,你可知,一地主官,治下若有这等妖邪盘踞而不知,当如何治罪?”
宋知远也不等尚岳回答,自顾自苦笑道:“主官当按渎职流放琼州,家中女眷一律充作官妓,真是造孽啊。”
“当今圣上虽已年老,但本朝律法素来严苛,尤其是对知县这样的基层官吏而言,更是少有转圜馀地。早知道我就死在狱中好了,也好过连累家里人。”
谈到这些,宋知远的劳骚也多了起来。
从自己年幼四处求学开始,到十三岁秀才,二十岁举人,然后多年蹉跎。
好不容易入朝为官,却又因不合上意,多年蹉跎。
人到中年,长女入宫得宠,皇帝虽不喜,但也拔擢为一府同知,又因治理有功,一路做了京官。
本以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实现抱负。
却不曾想自己又因妄议国本之事被下了大狱,险些死在狱中。
今年宫中传来喜讯,长女受了宠幸,怀了龙胎,自己又因此得到赦免,做了这清水县知县。
只是,“怎么这清水县也是如此的是非之地啊!”
宋知远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时而指骂天地,时而诅咒妖人,恨不得把坏自己祖坟的贼人生吞活剥掉。
尚岳安抚不了,无奈之下便使了一点迷魂术,让其冷静下来。
“叔父,事已至此你先缓缓神吧,等清醒了再说。”日头高升,尚岳也不想听他继续抱怨,留下一句“前几日我被狐妖所伤,叔父若非急事,可在冬至之后几日再寻我,届时定当相助。”便悄然回了西营园。
接下来的几日,尚岳都在西营园闭门谢客,为冬至做准备。
期间李四才也寻过他几回。
大多都是一些铺子地租的事情,无甚大碍。
宋知远则遣府中张管家来了一趟。
说是在一赌坊中见到过那富家翁打扮的妖人,想请尚岳一同前往,被他以身体需要修养拒绝了。
日升月落,距离冬至还剩十四日。
是夜,尚岳依旧在林中小亭上感月相,淬炼那枚狐狸指甲,其被狐妖以火煞祭炼多年,他打算将之炼成一护身之物。
沙沙……。
更渗漏残,万籁俱寂时忽闻一阵衣衫摩挲声。
尚岳回头望去,只见夜色浓稠,林外立着一彩衣女子。
行走间环陪轻响,一身蹙金孔雀罗裙,头上云鬓斜簪着一珍珠步摇,额间罗着一点朱砂,衬的彩衣女子肤白胜雪,手中泥金芍药团扇轻轻一动,便扇来一股幽暗香气:
“公子,你令那宋知远四下搜捕王、罗二位先生,却不知早已惹了祸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