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子般刮过旷野,卷起细小的雪尘,打在程砚之暴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上,带来针刺般的痛感。
很快,他的鼻尖和耳朵就彻底麻木了。
寂静的夜里,除了风声,便是他不间断的切割声、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雪块跌落时沉闷的噗噗声,还有那杆静静躺在旁边雪地上的to3-194猎枪泛着的金属冷光。
渐渐地,一圈约一米多高的雪墙在他周围堆砌起来,围成了一个浅浅的、未封顶的方形凹槽。
灯光勾勒出他忙碌而单薄的身影,在旷野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渺小而又倔强。
然而,身体内部的虚弱很快找上门来。
程砚之的胸腔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紧紧捆缚,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细微痛感,心跳如同漏拍的老鼓,在寒风中敲打出异样的、急促的节律。
冷汗才刚沁出额头,便在低温下冻成细小的冰晶,眉宇间那股被严寒暂时压制的病态,此刻如同水底的沉渣般翻涌上来,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停下手,拄着雅库特刀的刀柄,大口喘息。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毫无知觉地,顺着鼻腔缓缓淌下,滴落在他戴着手套的手背上。
暗红的血珠在台灯惨白的光线下异常刺眼,瞬间就在酷寒中凝结成深色的冰珠,仿佛一滴未干的墨。
程砚之一愣,用尚算干净的手套内衬抹了一把鼻子,指尖传来温热黏腻的触感,随即那热意也被寒冷抽走,留下冰冷的触感和手套上那抹暗红的冰釉。
“我去,零下四五十度,也能流鼻血……”程砚之都笑哭了,自嘲的低语在空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飘渺。
与此同时,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肌肉的酸痛,更是身体深处某种生命力的枯竭感在蔓延。
“时日无多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雅库特刀收入鹿皮刀鞘,“明天再做吧,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程砚之走了几步,捡起地上冰冷的猎枪,又摘下挂在屋檐下的小台灯,回屋去了。
从开水瓶里倒出半碗温开水,撒入药粉,稍作搅拌,匆匆喝下,然后就脱了衣服鞋子,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沉重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睡眠,是很好的一种恢复体力的方式。早睡早起,有助于免疫力的恢复。虽然他的免疫力快崩了。
好在这种寒冷的地方,病菌少,新陈代谢似乎也减慢。
从傍晚六点左右,一觉睡到早上九点左右,自然醒,抬头一看,天还没亮,于是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差不多阳光洒下来,程砚之才慢悠悠地起床,果然,睡觉是非常好的补药,精神状态比昨晚好多了。
在炉子上烤了两片黑列巴面包,又烤了两片牛肉,将牛肉夹在大列巴里,简单吃了个三明治早餐,程砚之稍微活动了一下,就背着猎枪,去了勒拿河冰泳。
这一次没直播,游完泳就回来了。
想要直播的话,素材多着呢。直不直播,完全看心情。
他又没有签什么传媒公司,有必须要完成的直播任务。
(低情商:直播费太贵了,播不起,即便有粉丝们的资助。)
“不过,这个建冰窖的过程挺有意思的,倒是可以记录下来。”程砚之继续昨晚未完成的“大业”,然后在旁边支起了自拍架,开始收集素材。
正忙活着呢,双胞胎的身影就如两只活泼的雪兔,轻盈地踏着厚厚的积雪跑来。
“小程哥哥!”尤利娅的声音清脆又充满活力,带着一丝娇憨,“你在做什么呀?是要盖雪屋吗?”
阿丽娜清澈如冰泉的杏眼也好奇地扫过昨晚程砚之初步堆起的雪墙基座。
“对,建个雪屋做冰柜。不是马上要储藏几百斤鹿肉吗?”程砚之耸耸肩,笑着说道。白雪将他苍白的脸映衬得如玉一般晶莹。
“这个我们在行啊,我们来帮你吧!”双胞胎跃跃欲试。
“你们在行?”程砚之好奇问道。
尤利娅:“那可不?我们早在13岁时就单独完成过雪屋的建造呢,这是我们的成人礼。”
阿丽娜也略有几分傲娇地点了点头。
建雪屋谁不会啊?哥哥瞧不起谁呢?
“那行!咱们一起!”程砚之眼角馀光瞥了一眼镜头,心说这都不用导演,素材又变得精彩了!
双胞胎自自然然添加,她们刚才的表现,都不弱于一线明星了。毕竟,人家明星是演戏,她们是本色出镜。
尤利娅雀跃地拍手,立刻进入状态。她动作麻利,毫不客气地接管了雅库特刀,那姿态仿佛刀是她手臂的延伸。她没有象程砚之那样费力切割大块,而是俯下身,双手快速在雪层上拢动、压实,精准地查找着积雪中冻得结实、最适合起砖的硬层。她的小鼻子都快碰到雪面了,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散开。
只见尤利娅找到一块理想的雪块后,刀刃精准地贴住边缘向下切入,然后手腕巧妙一旋、一撬,伴随着清脆的“嚓嚓”声,一块长近半米、厚约二十公分的规则雪砖便被完整地剥离出来。
整个过程轻盈利落,仿佛不是切割坚硬冰雪,而是在整理松软的云朵。
“给,哥哥!”尤利娅将沉甸甸的雪砖捧起递给程砚之。她自己则如法炮制,一块接一块地熟练制砖。
与此同时,阿丽娜已经接过基座的处理工作。她没有立刻往上垒,而是先用戴着厚厚鹿皮手套的手掌,仔细地将基座上松散的雪扫净、压实,形成一个绝对平整的承重面。她蹲在那里,神情专注,连寒风吹动鬓角的几缕发丝都顾不上拂开。
“第一层最关键,”她一边轻轻拍打压实基座的角落,一边用清淅的雅库特语解释,“角要对准,砖要放平。砖缝用碎雪填满……”
说着,阿丽娜伸出戴着厚手套的手指,灵活地抓起旁边蓬松的积雪,迅速塞进程砚之昨晚留下的缝隙里,然后用刀柄的厚实部分仔细地砸实、压紧。
她自己也随身带着一把雅库特刀。
“这样才结实,不会透风。”
程砚之在阿丽娜的指挥下,象个小工,主要负责搬运雪砖和递工具。
他仔细观摩着阿丽娜的每一个动作——如何用小臂的微调去测试雪砖是否水平;如何在雪砖交接处,迅速用脚踢或手捧的雪沫进行填缝和初步粘合;如何用一种独特的“内倾式”砌法,让墙壁从地基开始就微微向内侧倾斜收拢,为后续的穹顶收口打下基础。这完全是极地生活锤炼出的生存智慧,每一寸细节都凝结着实用美学。
尤利娅则负责源源不断地提供高标准的雪砖,这个如小鹿一般的女孩的手极稳,刀锋落处,雪砖便完美成型。
工作节奏很快,姐妹俩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程砚之惊叹于她们的默契,这显然是经年累月共同生活在严酷环境下的成果。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当雪墙垒到齐腰高,开始向穹顶过渡时,难度陡增。
阿丽娜和尤利娅脸上的轻松笑容稍稍收敛,显出全神贯注的凝重。
“屋顶的雪砖要削出特别的斜面,”阿丽娜示范道,她用小刀仔细地、均匀地切削着雪砖的一侧边缘,形成约三十度的锐角。
“这样嵌进去才够紧。”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托起一块削好的大号雪砖,仔细地放在墙体倾斜处的顶端,左右微调着,仿佛在安装一件精密的水晶部件。
每放好一块屋顶砖,阿丽娜都会立刻用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掌和刀柄侧面,极其认真地从内侧将砖缝里里外外填满压实,尤其是屋顶与垂直墙体的交接处。
“这里最容易漏风进水,更要塞紧实!”她强调。
程砚之注意到,在收拢到最顶端只剩一个小天窗时,她们没有强行用雪砖去封,而是预留出了位置。
阿丽娜解释:“盖子我们用一块单独的厚雪板来做,周围也要削出斜边卡口。这样盖上去卡得牢,但想打开时,轻轻一撬就能起来,不会冻死。”
她用刀在预留口边缘刮着,修整出平滑的嵌合面。
雪屋主体渐渐成形,象一个倒扣的半截蛋壳,线条优美而坚固。
三人又合力搬来几块异常厚实、几乎冻成坚冰的大雪块,阿丽娜亲自操刀,用雅库特刀和小凿子,叮叮当当地为雪屋打造了一扇厚实、边缘带有内凹卡槽的“门盖”。
盖上后,缝隙用大量雪沫严密填充、压实。
“成了!这才象样嘛!”
尤利娅直起腰,拍了拍手套上的雪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洋溢着小得意和成功的喜悦。
阿丽娜也露出浅笑,仔细观察着雪屋的弧度是否完美。
这时,程砚之指着雪屋的密封墙,有些担忧地说:“老鼠很讨厌的。这雪屋足够厚实,但鹿肉香,万一有点缝隙透出味道……尤其是门盖这里。”
阿丽娜深有同感地点头:“这里的老鼠可厉害了,又狡猾又大胆。冬天食物少,它们鼻子灵得很,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
她秀气的脸上露出几分对鼠辈的不忿。
程砚之看着眼前晶莹洁白、浑然一体的雪屋,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眼神微亮,转向双胞胎,声音带着点试探性的兴奋:“如果我们在冰柜周围再设计一些冻鱼形象?冰雪小雕塑?真老鼠有没有可能反而不敢碰——以为是陷阱?”
阿丽娜和尤利娅同时愣住了,怎么会有如此聪明的人!
预判了老鼠的预判?
当即,三人很兴奋,开始设计。
在两个妹子崇拜的目光中,程砚之仿佛找到了新的艺术创作领域。
他拿起雅库特刀,走到雪屋旁从尤利娅切割雪砖馀下的边角料前蹲下。手指修长,在酷寒中略显僵硬苍白,但他的眼神却格外专注锐利。
刀尖轻点,在选中的一块坚冰雪块上飞快游走——刮、削、剔、刻。碎冰屑簌簌落下,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光。
不多时,一条比巴掌略长、惟妙惟肖的“冻鱼”便在他手中诞生了!
鱼鳞细密清淅,尾鳍飘逸舒展,鱼眼的位置还被程砚之巧妙地用刀尖点了一个小凹坑,似乎蕴含着冰水凝聚的光泽,栩栩如生到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就被瞬间冻住。
“哇——!”双胞胎忍不住齐齐惊叹出声。
尤利娅更是凑上前,小脸红扑扑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碰鱼鳞,又怕弄坏了这晶莹剔透的艺术品。
“像活的!”
这还没完。
程砚之兴致盎然,又在雪屋平整光滑的外墙上,用刀尖精心勾刻起来。
他选择的位置正是门盖下方雪屋主体的醒目局域。
先是几条流畅优美的冰凌状花纹环绕装饰。
接着,一个披甲执棍、神气活现的“齐天大圣”小冰雕,在刀尖下诞生!
棍影依稀可辨,线条遒劲有力。
紧接着,憨态可掬、形神兼备的“熊大”和“熊二”冰雕也出现在孙悟空旁边。
最后,程砚之更是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刻出了一个身着优雅长裙、裙摆飞扬、指尖似有冰霜萦绕的“艾莎公主”侧影!
线条圆润柔美,神韵十足。
每一个小冰雕都不过巴掌大小,却精美异常,线条流畅,细节拉满。
它们错落有致地镶崁在雪白的外墙上,为原本只具备实用功能的雪屋瞬间增添了一抹童话般的梦幻气息,仿佛一扇通往奇幻故事世界的冰窗。
阿丽娜和尤利娅已经完全看呆了!
尤利娅激动地扯着姐姐的袖子,指着艾莎:“姐姐快看!那裙子,那头发!天啊,太美了!和画里一样!”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阿丽娜也屏住了呼吸,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追随着程砚之灵活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病弱、说话总是温和的青年,竟有如此灵巧的双手和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心灵手巧、细心、有学识、有想法……这样的男孩子,在这片冰原上她们何曾见过?
简直是荒原上的明珠!
“太……太厉害了!”阿丽娜也由衷地赞叹,眼神里的“水波”几乎要溢出来。
为了庆祝作品完成,也为了让精美的“防鼠阵”更具威慑力(心理上),程砚之指着墙上的小动物和艾莎,开始给双胞胎讲她们从未听过的故事。
他讲到美猴王大闹天宫,搅得玉帝王母不得安生,尤利娅听得咯咯直笑。
讲到熊大熊二智斗光头强,阿丽娜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讲到艾莎公主掌控冰雪魔法的力量和勇气,阿丽娜的眼神格外专注,仿佛艾莎的影子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程砚之名校出身,学富五车,口才又优秀,虽然语言尚不是特别熟练,有时候有些许卡顿,但仍旧将几个故事讲得曲折跌宕,引人入胜。
讲到精彩处,苍白的病容因为投入而染上些许生动的红晕,手臂会随之挥动,模仿着角色的动作。
讲到紧张时,语速放慢,声音压低,牵动着听者的心弦。
讲到欢快处,眉飞色舞,连带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也亮得惊人。
阿丽娜和尤利娅完全被他的讲述迷住了。
她们围在他身边,挨得很近,厚厚的皮袍也挡不住那股汲取知识的热切。
尤利娅时而发出惊呼,时而捧腹大笑。
阿丽娜虽安静些,但她那双比勒拿河水还清澈的眸子,却象黏在了程砚之脸上一样,里面的光芒越来越亮,专注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程砚之身上那份独特的、带着书卷气和创造力的魅力,如同温润的暖流,悄然渗透进少女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