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的槐花开得正热闹,白花花的花串垂在胡同两旁,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李平安的”平安卤肉”摊子前照旧排着长队,新招牌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
来二斤猪头肉!打头的老主顾递过油纸,我家那口子就认你家这味儿。
李平安的刀刚要落下,队伍后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李平安?真是你?
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中山装洗得发白,肘弯处打着补丁。他使劲往前挤,排队的人不乐意了:排队去!
那人却象没听见,直勾勾盯着李平安:我还当你被鬼子抓走了!没想到在这卖卤肉!
刀在案板上顿了顿。李平安抬头打量半晌,嘴角浮起丝笑意:闫老师啊?这儿离南锣鼓巷可不近。
来看个朋友。阎埠贵推推眼镜,目光在摊子上打转,你这是
这时平乐从里屋探出头:哥,这位是谁
阎埠贵眼睛一亮:这姑娘是?
我妹妹,平乐。李平安朝妹妹招手,来见过闫老师,从前租房时的邻居。
平乐脆生生喊了句:闫大爷好!
哎哟!都这么大了!阎埠贵啧啧称奇,以前没听你提过有个妹妹啊?再说你当年不是一个人从河南逃难来的,然后拉黄包车吗?怎么改行了?
切肉刀重新起落,肉片飞薄透亮:车让鬼子抢了,总得混口饭吃。
排队的人等急了:还买不买了?
阎埠贵忙道:买!当然买!凑近案板压低声音,平安啊,看在过去邻居份上,送点肉呗?况你也知道
刀背不轻不重敲在案板上:闫老师还是老脾气。您开书店的,还能缺这点钱?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阎埠贵捶胸顿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要不你便宜点?
后头的大娘不乐意了:前头的!我们还等着呢!
李平安无奈一笑:您看,都等着呢。我这小本买卖,不讲价。
阎埠贵悻悻退到一旁,要了半斤最便宜的猪头肉。提着油纸包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平乐正给哥哥擦汗,小姑娘腕子上系的红绳一闪一闪的。
回四合院的路上,阎埠贵越想越纳闷。那年兵荒马乱的,李平安突然就消失了。院里人都说他凶多吉少,怎么
老阎!易中海在院门口搓煤球,拎的什么这么香,怎么舍得买肉了?这是遇到好事?
阎埠贵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槐树下:你猜我见着谁了?李平安!在城西卖卤肉呢!
煤球啪嗒掉在地上。易中海瞪圆眼睛:那个拉黄包车的?不能吧?当年乱成那样
我也纳闷呢!阎埠贵拍大腿,还带着个妹妹,叫平乐。你说怪不怪,以前没听他说有妹妹啊?
这时龙老太太拄着拐棍路过:嘀咕什么呢?
三人围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阎埠贵把事儿说了一遍。说到李平安那双结满老茧的手时,易中海插嘴:那年冬天,是不是有群鬼子在护城河淹死了?
龙老太太眯起眼睛:腊月初八,七个。说是失足落水。
空气突然安静。槐花扑簌簌落在石桌上,像撒了层盐。
此时城西摊子前,平乐正书着铜板:哥,那个闫大爷看人的眼神怪瘆人的。
李平安擦着刀:精过头了。
他说你拉过黄包车?
陈年旧事。李平安把刀插回案板,收摊,今儿带你去吃爆肚。
晚上,阎埠贵一边就着卤肉喝散酒,一边跟媳妇嘀咕:你说奇不奇怪?李平安突然冒出来个妹妹?
他媳妇纳着鞋底:兴许当年投奔亲戚去了?乱世里谁家没点故事。
不对。阎埠贵摇头,我总觉得那小子不简单。你记得不?四三年那会儿,半夜老有黑影在咱院墙外转悠
快吃你的吧!媳妇把粥碗推过来,咸吃箩卜淡操心。
第二天一早,阎埠贵溜达到易中海家:老易,你说李平安当年到底干啥的?
易中海正在喝茶:管他干啥的,现在不是好好卖卤肉吗?
阎埠贵压低声音:我琢磨了一宿你说一个十一岁的河南娃,咋能一个人逃难到北平?
这时龙老太太拄着拐棍过来:你俩嘀咕李平安呢?
老太太您说,阎埠贵凑上前,那小子是不是有点邪乎?
龙老太太用拐棍点点地:我早就说过,那孩子不简单。你们想啊,逃荒路上饿殍遍野,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全须全尾走到北平
易中海停下手里的活:您是说
龙老太太眯着眼:见过血的狼崽子,眼神跟家养的不一样。
这话让阎埠贵后颈发凉。他想起今天在李平安摊前,那双眼睛扫过来时,确实让人心里一激灵。
而此时李平安正给平乐夹菜:慢点吃,又没人抢。
哥,平乐鼓着腮帮,闫大爷会不会乱说啊?
由他说去。李平安望向窗外。暮色中的四合院方向,有群鸽子正在盘旋。
过了两天,阎埠贵在粮店排队买米,听见前头两个老太太闲聊:
听说李平安从河南逃难来四九城找妹妹来的?
可不是!还带着个妹妹要我说啊,准是当年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
阎埠贵竖着耳朵听,越想越觉得有理。晚上又跟媳妇嘀咕:保不齐真让我猜着了?那年不是老有拍花子的吗?
媳妇白他一眼:你就不能盼人点好?
又过了几日,阎埠贵忍不住又去了卤肉摊。这回他特意排在队伍最后,偷偷观察李平安。
来一斤酱牛肉。轮到他的时候,他试探着问,平安啊,你妹妹定亲了没?
李平安手起刀落:她还小,怎么你要给我妹妹介绍对象?一你家一贯作风,还不都是抠门性格。
阎埠贵讪讪地走了。走出老远回头,看见平乐正笑着给顾客找零,兄妹俩站在一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象。
当晚龙老太太在院里乘凉,看见阎埠贵魂不守舍的样儿,哼了一声: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安生日子。
阎埠贵脸一红,没接话。
收摊时分,平乐一边擦案子一边问:哥,闫大爷今天又来了。
嗯。李平安书着铜板,随他去。
李平乐:他怎么老是过来这边,还挺远的?
李平安:他就是想占便宜,已经我在那个四合院租房,一天到晚就想着算计我,拿好处呢!
平乐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明天还吃爆肚?
吃。李平安把铜板哗啦啦倒进钱箱,管够。
月光下,兄妹俩推着摊车往家走。身后四合院的方向,隐约传来龙老太太的咳嗽声。
槐花的香气越来越浓,象是在说:太平年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