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殿前,晨风拂过她的衣袖。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半枚陶丸,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表面的刻痕。
李铭低声道:“娘娘,监考房已清点完毕,三百份高分卷皆存于礼部库中,尚未拆封放榜。”
她将陶丸递还给他,声音平静:“去取来。”
李铭领命退下。她转身步入正殿,裴砚已在龙座之上,目光沉静地望向她。朝臣列立两旁,气氛肃然。
不多时,礼部尚书捧着一叠试卷快步上前,身后两名官员抬着木箱跟进。箱盖打开,整齐码放的答卷泛着新纸特有的光泽。
“三百份高分卷,均已登记在册。”礼部尚书躬身禀报。
沈知微走到案前,亲自抽出一份展开。字迹工整,行文流畅,八股破题精准老练,几乎无懈可击。
她翻到下一份,眉头微动。再看第三份、第四份……笔锋走势如出一人之手,连句读停顿的位置都一致。
心镜系统启动。
“只要咬死是考生自写,无人能证伪。”
“撑过今日,便能脱身。”
“重金已付,不会有人查到底。”
她合上卷子,抬眼看向立于阶下的主考官。那人面色如常,垂手而立,眼神却微微闪动。
“本宫记得,此次应试者多为寒门学子。”她开口,“平日习作可有留存?”
礼部尚书点头:“按例收录,已调取部分存档。”
几份旧课业被呈上。纸上字迹潦草,错别字频出,文意不通之处比比皆是。与眼前高分卷相较,判若两人所书。
大殿内一片寂静。
沈知微拿起其中一份对比,逐行指认:“此卷《论孝道》起笔藏锋,收尾提挑,力道均匀;而这本日常习作,起笔歪斜,转折生硬,连基本执笔法都不通。你说他们是同一人?”
主考官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娘娘,士子临场激奋,偶有超常发挥,并非没有先例。况且文章之道,岂能以字迹定真伪?”
“哦?”她轻笑一声,“那你告诉我,这三百份卷子,为何连错别字都写在同一处?‘治’字少一点,‘国’字多一横,前后三十余篇,无一例外。这是巧合,还是你们誊抄时忘了改?”
主考官嘴唇微颤,未答。
她不再看他,转头对殿外道:“请翰林院七位学士入殿。”
片刻后,七位老臣列席两侧,各自接过试卷细阅。半炷香后,首席学士起身,沉声道:“笔迹非同源,且文风突变,断非短期可成。此等水准,若真是寒门学子所作,早该名动一方,岂会默默无闻至此?”
另一人附和:“更有甚者,三十二名考生竟用同一典故,同一句式破题,连批注语气都相似。天下巧事,焉能至此?”
沈知微点头,又命人取来贡院外茶肆墙上留下的题诗墨迹。那些字歪斜粗陋,与考卷天差地别。
证据环环相扣。
她终于直视主考官:“你说他们天赋异禀?一夜顿悟?三百人齐齐开窍?你当天下读书人都是瞎子?”
那人额头渗汗,仍强撑道:“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民间私塾统一授业……”
“私塾?”她冷笑,“哪个私塾能让三百人同时写出一字不差的答案?还能让他们的笔锋、墨色、行距全都一致?主考大人,你当本宫是第一次审卷?”
她挥手,一名内侍捧出一本薄册:“昨夜搜查你宅邸,在书房暗格中发现此物。三百份誊抄底稿,每页标注‘优等可录’‘酬银五十两’。你亲手写的。”
主考官猛然抬头,脸色瞬间发白。
她继续道:“你以为换人代考就能瞒天过海?你以为把真卷压下、假卷顶替就无人知晓?本宫告诉你,科举不是你卖官鬻爵的生意场!”
那人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沈知微转向裴砚,躬身请旨:“科举乃国之根本,舞弊者欺君罔上,毁寒门出路。臣妾请陛下准臣妾代行清查之权,焚其伪卷,重开恩科,以正纲纪。”
裴砚目光扫过百官,缓缓点头:“准。”
她转身下令:“取铜炉来。”
宫人抬上大鼎,炉火熊熊燃起。她亲手将第一份假卷投入火中。纸页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三百份卷子逐一送入火焰。
火光映照她的脸庞,明暗交错。她立于阶上,声音清晰传遍大殿:“凡以权谋私、冒名顶替者,卷不成形,名不入册。今日焚卷三百,明日开恩科一场。真才实学者,朕与皇后亲阅!”
灰烬随风升腾,如雪纷飞。
殿外忽然传来哭喊声。
一群衣衫破旧的青年冲至宫门前,被侍卫拦住。为首一人跪倒在地,痛声道:“娘娘!小人寒窗十年,日夜苦读,昨日赴考,今早却听闻有人冒我之名上榜!若非娘娘彻查,我等一生心血尽毁!”
其余人齐齐叩首,泪流满面:“娘娘公正!娘娘救命!”
沈知微望着他们,许久未语。
她抬手,示意宫人取来笔墨,当场写下一道谕令:“即日起,所有落第考生可申请复核卷宗。凡经查实被顶替者,优先补录。主考舞弊案涉案人员,一律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她收回视线,走入殿内,走向御案后的长桌。桌上已摆好新一批待审的考务名录。她坐下,翻开第一本。
裴砚坐在龙椅上,看着她低头批阅的身影,久久未动。
主考官被拖出大殿时还在嘶喊:“我不是主谋!是有人逼我!有人许我富贵安稳……我只是想活命啊!”
没人回头。
沈知微手中的朱笔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殿门口的方向。
一名内侍急步奔来,在殿外止步,双手捧着一封密报,不敢擅入。
她盯着那人的手。
那封信的边角沾着一点泥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