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凤仪殿的台阶上,灰烬还未散尽。沈知微站在铜炉前,指尖残留着火舌舔过的温热。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本《护嗣律》草案已被她攥了一夜,边角卷起,纸面发皱。
她没回寝殿,直接去了御前。
裴砚正在批阅奏折,脸色沉得像压了乌云。他抬眼看见她进来,手顿了一下。
“你该休息。”
“不能等。”她将律书放在案上,“昨夜的事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有人觉得能动手而不受罚,就会一直试探。”
裴砚盯着那几个字:“伤皇嗣者,凌迟九族。”
他沉默片刻,提笔在下方落印。
“今日早朝,宣读此令。”
金銮殿内,百官列立。诏书展开,声音传遍大殿时,有人倒吸一口气。
士族代表当即出列。一位白须老臣捧笏上前,声音稳中带压:“陛下,祖制向以仁德治天下。此律过重,恐失士林之心。且株连九族,非圣君所宜为。请陛下三思,仅惩首恶,宽免亲族。”
话音落下,几名大臣跟着附议。
沈知微站在侧位,目光扫过那些面孔。他们站得笔直,神情恳切,仿佛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她没动,也没说话。
裴砚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忽然起身,一把抓起案上的律书,狠狠摔向丹墀。
“砰”的一声,纸页散开,飞落阶下。
“朕忍了太久。”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石缝,“你们一次次说礼法、说仁德,可谁替朕想过?谁替皇后想过?她怀的是大周的血脉,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满殿死寂。
老臣脸色变了。“陛下……臣等并非包庇罪人,只是……刑罚太重,恐开酷政之先。”
“酷政?”裴砚冷笑,“一个女人,三次换香囊,线里藏毒,步步紧逼,差点让我孩子没了。你们还跟我说‘刑罚太重’?”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踩过散落的纸页。
“从今往后,谁再敢动皇嗣,本人凌迟,九族连坐。若有谁求情——”他盯着那老臣,“同罪论处。”
无人再开口。
沈知微走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律书。她用手抚平折角,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每一道纹路都完好。
她抬头,看向群臣。
“这不是威胁,是规矩。”她说,“以后谁想动手,先想清楚代价。不只是你自己,还有父母、兄弟、子女、叔伯、堂亲、姻亲……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会因你一人之念,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你们觉得重,是因为你们没尝过那种痛。我尝过。前世我滑胎而死,没人替我说话。今生我活下来,就不会再让任何人重蹈覆辙。”
她合上书,转身走向裴砚。
“这律,不是为我立的。是为将来每一个要当母亲的人立的。”
裴砚接过书,放在掌心。
退朝后,偏殿只剩他们两人。
他握住她的手,指节仍有余力未收。
“有你在,朕才敢立这律。”
她看着他。“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您终于不再让步。”
他没答话,只是握得更紧。
外面传来脚步声,李铭入内跪报:“陛下,淑妃宫中查出的麝香罐已封存入库,相关人等全部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按律处置。”裴砚说,“不必再审。”
“是。”
李铭退出后,殿内安静下来。
沈知微靠在椅上,闭了闭眼。一夜未眠,眼皮发沉,但她没叫人。
“你还撑得住?”裴砚问。
“撑得住。”她睁开眼,“现在不能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觉得这事还没完。”
“当然没完。”她低声说,“今天这些人不敢说话,不代表他们心里服气。他们会找别的法子,更隐蔽,更难防。”
“那就一个个揭出来。”
“可我不想只靠揭。”她看着他,“我想让他们怕。怕到连念头都不敢起。”
裴砚点头。“所以你要这道律。”
“对。它不只是条文,是墙。挡在所有人和皇嗣之间的一堵高墙。谁撞,谁死。”
他静了一会,忽然说:“你说前世滑胎而死。”
她一顿。
“你怎么知道?”
“你梦里说过。”他看着她,“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半夜惊醒,手摸着肚子,一句话不说。”
她没料到他会记得这些。
“我没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他声音低了,“我只知道,你经历过一次,就不该再经历第二次。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它发生。”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掐进掌心。
不是疼,是提醒自己清醒。
“陛下。”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您为了大局,又要牺牲什么人……请别再牺牲孩子。”
裴砚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会有那一天。”
“希望如此。”
外面日头升高,阳光照进偏殿,落在那本《护嗣律》上。封面漆黑,金字清晰,像一块铁碑。
她伸手摸了摸。
这道律,会被人骂,会被史书记为暴政。但她不在乎。
只要能保住这一胎,保住未来的太子,她愿意背所有骂名。
裴砚站起身,走到窗前。
“传工部。”他说,“今日起,铸铁碑两座,立于宫门与大理寺前。碑文刻《护嗣律》全文,字体必须够大,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是。”侍从应声而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帝王。
不再是那个只会隐忍、权衡、退让的皇帝。
而是真正握住了刀的人。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接下来,会有更多事。”
“我知道。”
“士族不会甘心。”
“那就让他们试试。”
“您不怕乱?”
“怕。”他说,“但我更怕看着你再死一次。”
她没再说话。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案上纸页。其中一页飘起,落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
指尖碰到纸面时,听见外面传来新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急奔而来,在殿外跪下:“启禀陛下,王家、陈家、赵家三位老夫人联名上书,请求面圣,为昨日律令……求一道恩典。”
沈知微的手停在半空。
纸页落在地上,没去捡。
裴砚站在窗前,背对着光。
他开口时,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告诉他们,朕已无恩可施。谁再来求,杖责三十,逐出宫门。”
内侍颤声应是,匆匆退下。
殿内恢复安静。
她慢慢直起身,看着那张飘落的纸。
纸上写的是《护嗣律》第一条:凡谋害皇嗣者,不论身份,不论动机,不论是否得逞,皆以大逆论处。
她用脚尖轻轻将纸推回案边。
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我去趟尚药局。”她说,“有些药材名单,得亲自核一遍。”
裴砚没拦她。
她走到门边时,听见他说:“沈知微。”
她停下。
“别让自己太累。”
她点头,推门而出。
阳光照在脸上,刺得眼睛发酸。
她抬手挡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尚药局的门就在前方,红漆未褪,铜环锃亮。
她伸手握住环扣,正要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急促的低语:“快把那方子换了!她今天就要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