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至钦州已经是三日后,高枝才刚恢复,暂且被安置在官府内。
鄷彻整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来。
钦州百姓的病情比众人预想的要坏得多。
起初太医预测一个月病情能有所好转,却是不尽人意。
一连两个月,钦州百姓的病情只是稍微得到了控制,但每日记载的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叶耳静提出的法子属于前期有效,到了后期,便要考量人的身体素质。
本就身体强悍的百姓服用药物,对身体自然是有帮助,能够加速好转。
只是老弱年幼者吃了作用甚微。
为了研究药方,鄷彻不仅联系了周边州府的一应大夫,还飞鸽传书,让太医局全力研究外,还让边林想法子向外邦人打探,看在他们的地盘有没有发生过这种病症,可有方法能改善医治这病情。
高枝除了吃饭睡觉,整日里便和鄷荣还有沉青泡在书房里。
因着这场疫病,官府搜集了不少古医书,只是官差们整日要去维护重灾区,所有的人手都调了出去。
“这本无用。”
沉青将一堆医书挪开,撑着脑袋。
“你要是头疼,就先去休息吧,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别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熬。”
鄷荣将看过的医书扔在地上,桌案周围已经成了小山堆了。
“要不是书里没有记载这种病症的,要么是太医们都用过的法子。”
高枝把书扔在一旁,将誊写过的太医研究过的方子拿出来仔细核对。
“知府说这些都是极为难寻的古书,名贵得不行,难道找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吗?”
沉青揉着太阳穴,“再接着看看吧,眼下进展实在是不好,咱们能帮一点忙就帮一点。”
一连几日,高枝从早上辰时看到酉时,用过晚饭,若是鄷彻还没回,她又一个人挑灯夜读,看到戌时才会去休息。
搜寻药方半个月后的某日,所有能翻阅的古医书只剩下了最后五六本。
鄷彻这日回来得早,听说是边林送了消息回来,一并送了些外邦药材,太医局的人先看过,没有问题,兴许能够试验。
高枝书翻到一半,其他人便进书房来商量着对策。
她馀光一扫,正好对上一处征状很相似的病,只是被唤作福??症。
征状能够映射起来,这上头的药方子却是高枝从未见过的,入药的甚至还有些不寻常的虫鼠,她将医书递到李太医跟前,有些忐忑。
“您看看这个有用吗?”
李太医本来在商议外邦药材如何搭配他们大鄷的药材使用,第一眼看到高枝递过来的医书时,还以为这编撰的人是在胡说八道。
上头所用药材,一半是他没见过的,另一半是他们从未考虑过要用在药方中的。
“这……”
李太医刚要开口拒绝,又顿了下。
将认识的药材作用联系在一起,好象的确有对抗疫病的一些效用。
“这个书你是在哪儿搜寻的?”
叶耳静看了后却相当惊诧,指着前半部分,也就是李太医不认识的药材道:“外邦人送来的药材里,就有这几味。”
李太医懵了,“这外邦人送来的药材,我也都认识,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培育的,和这医书上的名字完全不一样啊。”
“太医有所不知,这编撰医书的,应该是乡野间的大夫,并非是如今的常用名,在我小时候山上时,都是唤这些土名字。”
叶耳静解释道:“包括我师父在教我医术,我也是照着这些药材名学的。”
高枝觉得这事儿好象有些希望,“这法子能行吗?”
“这几味药材,有些毒性太强了,所以京城中不常流通。”
李太医摸着胡子,“将这些药材混在一起,体弱者,不知能否负担得了这毒性。”
叶耳静倒是有不同的态度,“我这些时日,悉心研究了他们的病情,我觉得可行,先将这法子给病情稍弱些的少年试试,
若是他们没有很强烈的排斥反应,再拿给身子骨弱一些的妇人老人,最后给孩子用。”
李太医皱眉,“若是想要尝试这药方有没有用,也只能如此了,王爷觉得呢?”
鄷彻看了眼高枝,小姑娘眼含期待和兴奋,他思忖过后颔首,“就先这样办吧。”
药方两日后开始小范围的实行,约莫七日,开始增大范围,大多数老弱妇孺都能接受药性。
少范围无法忍受的,叶耳静重新按照方子,调配了更温和的药方。
半个月的光景,钦州病情大幅度转好。
周边州府开始贯彻落实药方。
一行人在钦州又待了一个月,整座城池开始恢复昔日光彩神韵。
高枝功不可没。
鄷帝得到钦州疫病得到控制,喜出望外,召众人回京。
“这次多亏了咱们阿枝。”
鄷荣打了个哈欠,沿途回京一路风景怡人,都不由生出几分困意来。
“我和沉青跟着翻了大半个月的书,都没看出什么所以然,还得是阿枝。”
乐言将靠枕垫在车窗上,供鄷荣倚靠。
高枝尽收眼底,笑容不加掩饰,手肘戳了下鄷彻。
“你看,我这趟跟你出来,还是没拖累你。”
鄷彻扯动嘴角,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从不是。”
回京后,一行人该先入宫面圣。
自打众人南下钦州,鄷帝便开始病了,辗转到如今,听说了钦州疫病彻底好转,精神头才好起来。
殿前听说是高枝找出的法子,连连称赞,赐下金银首饰和良田高宅。
高枝本想推却,袖底的手却被鄷彻碰了碰。
她不明所以,还是暂且应下。
待上了马车,鄷彻才解释原因。
“这样对你的名声好。”
她愣了下,“你是为了给我塑造美名?”
“虽说咱们回京,百姓们听说了救灾之法是你找到的,终归是存疑。”
鄷彻倒水给人,“官家若有赏赐,便可坐实了此事。”
高枝挑眉,“可是帮钦州百姓度过危难的是你,你出力最多,还有鄷舟、鄷荣、沉青他们,对了还有叶耳静和李太医……”
提到叶耳静,鄷彻面色又沉了沉,掐着她的脸,“非要在这时候提他?”
“好好好,不提。”
高枝捂住嘴,朝人眨了两下眼,“免得某人醋坛子又打翻了。”
鄷彻耳廓边沿染上一层薄粉,动了动唇,“我…不喜欢吃醋。”
“是,你不喜欢吃,我喜欢。”
高枝忍俊不禁。
一行人一同出宫,先到了怀安王府,高枝落车和沉青几个打招呼,说是之后再聚,就听到高处传来一道女子呼唤。
“阿彻——”
鄷荣听到这娇滴滴的一声,探头看去。
台阶上的女子五官精致深邃,眉眼间隐隐流露异域风情之美,身形婀挪,裙裳朴素,但因容貌之妖艳,让人根本无法注意她风尘仆仆的模样。
“这是谁?”
鄷耀撩开马车帘,眼神都睁大了,“好美的姑娘啊。”
沉昔同车,闻言跟着看过去,表情一怔。
“阿彻?”
女子提着包袱小步下台阶,若非鄷彻闪躲及时,都快扑进他怀中。
“你是谁?”
鄷彻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色,很快镇静下来。
“阿枝,怎么了?”
邵氏和高正牵着三个孩子从王府出来,女儿女婿离开王府四个月,都是他们在照顾三个孩子。
温汀正挥舞着手臂,要扑进高枝的怀里,眼神一瞟,瞧见鄷彻身边站着的女人,站在原地。
“阿…娘……”
“阿娘?”
温言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子,欲要走上前去,被温榆给拉住。
“不是。”
温榆面上带了愠怒,直直瞪着那女人,“她不是。”
“阿娘?”
鄷耀震惊地捂着嘴,眼神在那女人和鄷彻身上徘徊。
鄷荣仔细打量,三个孩子的确和女人有些象。
和鄷彻可搭不上边。
她之前试探过高枝,说这三个孩子不是鄷彻血脉时,高枝表情显然是认下了这件事。
怎么如今那人会找上门来?
“你是哪位啊?”
高枝眸底微动,将温汀抱在怀中。
“汀儿,你不记得娘亲了吗?”
女人上前一步。
高枝手臂后撤,平视对方,“你是?”
“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女子咬着唇,看向鄷彻,“阿彻,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当年一走了之。”
王府周边邻里都出来观望,不多时,议论声便越来越大。
“这就是那三个孩子的母亲?”
“错不了。”
“你看看那三个孩子,和那姑娘简直是如出一辙。”
女子拉着高枝的衣袖,“王妃,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配不上王爷,但我和他…情谊甚深,
日后不求能讨个名分,只求…能陪在孩子们身边,当牛做马,都全凭您一句话。”
高枝盯着人,扯开手,“这位姑娘,你放什么狗屁呢。”
女子面上一白,全然没想到高枝这样不留情面。
“你……”
“你是谁?”
鄷彻从高枝手里接过孩子,看着对方,“你不是她。”
女子一愣,“什么?”
“是谁派你来的?”
鄷彻的质问来得凌厉。
“阿彻,你是不是…娶了王妃所以就不待见我了?”
女子声泪俱下,想要去抱一抱温汀,却被小家伙躲开。
“有什么话,咱们一家人进去说,不行吗?别让孩子们觉得太难堪了。”
“你堵在王府跟前,不就是想要事情难堪?”
邵氏冷着脸,看向鄷彻,“解释,鄷彻。”
高正紧皱眉头,袖底下轻轻碰了下女人的手,却被对方甩开。
“今日若是她进了这门,高枝,你的位置可坐不稳了。”
邵氏也不管周边围了多少人,开门见山道。
“她不会进。”
鄷彻看向女子,“除非你回答出我的问题。”
女子一愣,“阿彻,你说,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
“孩子的父亲是谁?”
鄷彻看着她。
鄷舟和鄷耀对视了一眼。
故事的走向怎么越发诡异起来了?
人群外的马车。
姜透贴着孕肚的手微微一顿,探头看出去。
“良娣,事情不太对劲。”
一旁的婢女道。
被质问的女人险些失去表情控制。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跟着变了风向。
“难道这几个孩子是这姑娘给怀安王戴的绿帽儿?”
“我瞧着像,怀安王弛骋沙场,开疆拓土这些年,骨子里肖父,最是善良的。”
“恐怕是知道了真相,还是养着这三个孩子。”
“怀安王仁义啊。”
“这女人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众人话头风向一下就变了。
“孩子的父亲…自然是你。”
“不是。”
鄷彻发出否认之际,高枝迅速攥住人的手,眼神提醒。
孩子们的身世,若是昭告天下,怕是招来祸患无穷。
“这两年,我虽名为他们的父亲,但生父另有其人。”
鄷彻却反握住高枝的手,趋步逼近,“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能饶你一命,可若是你说不出,今日…你绝对没法安然无恙离开这儿。”
“真的假的啊?”
鄷耀压低声道:“这几个孩子都不是兄长的血脉?”
“不是。”
沉昔说完这句,便毅然下了马车。
女人也慌了神,下意识看向人群外的马车,手掌安抚地摆动了两下。
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阿彻是为了王妃,要否认咱们的孩儿?”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鄷彻面色平淡,“要么你说出孩子们的生父,要么,你不会活着走出京城。”
“孩子们的生父就是你,是你和我生下他们啊。”
女子噙着泪说。
“好,既然不承认,那我亲口告诉你。”
鄷彻看着她,“这三个孩子,是我义兄温禾的孩子,我的嫂子是他在游历中结识的,因是寻常平民姑娘,不被温家认可,
所以,义兄带着嫂夫人和孩子们随我一起在太原府,义兄战死,嫂夫人忠贞不渝,随他而去,
孩子们年幼失怙丧母,我只能将他们带在自己身边,谎称是我的孩子,才能让他们不被诟病。”
众人听说这孩子是温禾的血脉,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温禾的孩子?”
鄷荣不敢相信。
“是。”
沉昔走到女人跟前,眼神沾满冷冽,“温禾同妻子结识后,曾给我看过她的画象,你与她的确有几分相似,
是谁派你来的?若是不说,我必让你不得好死。”
女人彻底失了把握,再度看向人群外,那马车却消失不见。
“我说阿枝那般心高气傲,为何会嫁给鄷彻。”
姜透冷笑了声,摩挲着掌心茶盏,“原来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婢女云深道:“那如今怎么办?那女人就是太原府的戏子,不过是相貌和咱们打听到的女人很象。
都说戏子无情,她若是翻脸攀扯咱们,咱们……”
“咱们?”
姜透挑眉,“我可是太子良娣,怎么会和戏子结识,一个疯女人的话,有脑子的人就不会相信此事。”
云深闻言松了口气,“良娣说的是,而且您腹中是官家第一个孙儿,他们怎么能对您不敬。”
“是太子良娣!”
方才女子还一脸正室做派,这会儿就跪在地上,抱着鄷彻和高枝的腿求情。
“我本是太原府一戏子,是她找来,说是让我配合她演一出戏,若是演好了,兴许还能入王府当娘娘。”
温榆擦了下眼泪,趴在高正的怀里呜咽。
“好孩子,别哭,等会儿外祖父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高正将两个孩子搂入怀里,又担心地看向自家闺女。
“现如今怎么办?”
鄷舟担心地看着人。
“去东宫。”
鄷彻垂下眼睑,“找麻烦。”
“不好了——”
“不好——”
来者是鄷帝心腹冯真,神色仓皇,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抓住鄷彻,“王爷快去救救圣上,方才你们一离宫,太子就带人围了紫宸殿,他…他逼宫了!”
包括百姓在内的众人都震惊不已。
“他疯了不成?”
鄷荣捂着嘴。
“鄷彻在钦州打了场胜仗。”
沉昔蹙眉,“鄷昭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