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半夜里咳嗽了三回。
鄷彻留了心,没有睡得沉,听到咳嗽声就起来给人倒水,水凉了又会重新去换一壶。
给高枝喂下热水,小姑娘也全然不知,不似往常警惕。
可见虽然是喝了红糖姜茶,还是彻底病了。
瞧着小姑娘蜷缩在一起,面容憔悴的模样,鄷彻又去空屋子取了一床被褥,盖在她身上。
她病了,睡不安稳。
他便没睡在另一头,将小姑娘搂在怀里睡着。
待高枝睡梦中,总觉得自己被一团烙铁给禁锢住,想要踢被子都无法动弹,身上发了一层汗。
等到醒来,才发现禁锢住自己的是鄷彻。
“你怎么睡到这一头了?”
发出的嗓音又干又哑,她意识到自己鼻音更重了,连忙退开。
鄷彻也醒了,将她身上的被褥给拢紧,“我去给你倒水。”
高枝喝了一杯热水,嗓子疼得厉害,实在是难以下咽。
“如今感觉怎样?”
鄷彻蹙眉看着她。
“我没事。”
高枝清了清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就和鸭子似的,自己都失笑,“你去忙你的,昨日就没有议事,别忙活我了,
也就是小风寒,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是可以。”
鄷彻起身穿衣裳,“那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高枝一愣,见男人出了门,她自己忍着头晕下床去洗漱。
脑子实在是混沌的厉害。
总觉得之前风寒没有如今难受,头晕的厉害。
喝了两口热水,又重新躺在床上。
心里估摸着,多半是在行船的缘故。
感觉头顶的帘帐都在晃悠。
迷迷糊糊又睡了小半个时辰,屋门被人推开,她半梦半醒间,瞧鄷彻端着一个碗进来。
“阿枝,起来吃点东西。”
鄷彻将沾了寒意的外衣脱了,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粥和小菜。
“你去做早饭了?”
高枝揉了揉眼睛,想要起来,奈何眼前景物还在转悠,她实在是吃不下,又不想要白费了鄷彻的苦心。
“我实在是吃不下,要不你先放在边上,我待会儿醒来再吃。”
鄷彻且先将粥放在一旁,扶着小姑娘坐起来,一床被子盖在她胸口,另一床盖在她背后,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吃了再睡,我没煮太多,都是清淡的。”
他舀起一勺子粥喂到她嘴边。
高枝只好张开嘴接下。
只是眉头越皱越深。
含在嘴里的粥始终咽不下去。
“一定得吃点。”
鄷彻将她鬓边碎发抚到耳后,柔声说:“你如今还在信期,本就身子亏损,若是不吃早饭,对身体更差。”
高枝被哄着,强撑着将粥喝了一大半进去。
只觉得前几日的晕船症这会儿又席卷而来,怕鄷彻又像是先前那般守着她,装得没事人一般。
“你快去议事吧,我多睡会儿就好。”
高枝催促道。
鄷彻已经耽搁了一日多没有去议事,很快船就要抵达钦州了,若是不提前安排好计划,到时候只会手忙脚乱。
“你先休息。”
她点头,瞧着人出去这才安心继续睡。
议事船舱内。
“殿下觉得此法如何?”
李太医看向长桌最中间的男人,对方垂着眼,神色不明。
“殿下?”
“殿下可是觉得此法不好?”
鄷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你方才说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李太医叹了口气。
“这整日行船,也的确是疲倦,王妃还偏偏风寒了。”
鄷舟看了眼鄷彻,“小枝情况不太好吗?”
“风寒最开始总是严重的。”
鄷彻无意深谈,起身在地形图上点了两处。
“钦州知府递来的图上,疫病最严重的两处,位于城中和城东,以这两点病情蔓延出去,
官差最初并未拦截患了疫病的百姓,才让病情传染越发广泛。”
他逻辑缜密,“待我们下船后,每个人都要做好足够的防范措施,李太医,你们先前商议的法子是什么?”
李太医将准备好的两样东西拿出来,“布巾遮盖口鼻,初步阻隔飞沫,加上面帽加强自我防护,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最周全的法子了,
钦州官府也是靠着此法才能够减少感染的人数。”
只是减少,并非完全避免。
鄷彻眼神凝重,道:“且先如此,还请诸位再想想法子,如何能再行减少感染疫病,
还有,待到了钦州,需得根据当地的情况,来搭建疫患收容所,贯彻轻重异室处之这一点。”
“是。”
李太医看着一众同僚,“只是人手始终是不够的。”
“钦州知府给我送了消息,还有不少未感染的大夫在钦州,如今被密切保护着。”
鄷彻轻叩桌面,“等到了钦州,朝廷会请他们来为疫患来治疗。”
鄷舟蹙眉,“这病死了太多人,那帮大夫真的会愿意吗?”
“朝廷自然会给予补偿。”
沈昔担心道:“只是此次灾情感染的速度太快,现如今知府给我们的灾情始终不具体。”
“钦州和周边个州府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等我们过去了,才能真正了解。”
鄷彻看了眼窗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大家先去用过午饭,等到未时,再继续商议药方的实施。”
“是。”
“是。”
众人起身离场。
“要不我们去看看小枝吧。”
鄷舟也担心小姑娘的情况,“我昨日去看过沈青,她好像也不太好,但沈昔没让我进去看。”
“人家未婚姑娘的屋子,哪里是你能进去的。”
鄷耀没好气道。
“对了,我那儿有药丸子,要不给嫂子带过去吧。”
鄷耀想起来,“那是我母妃准备的,药效极好,吃下去两颗就能好。”
鄷彻蹙眉,“先等我回去看看她的情况。”
高枝如今在信期,也不是什么药都能吃的。
此番出行王府也带了许多药,鄷彻去问过李太医,否定了大多数药物,说是对女子信期损伤很大。
还让鄷彻先看看高枝的情况再说。
毕竟是药三分毒。
只是风寒,能撑下去就最好不要吃药。
“”
在小厨房简单做了几道清淡的菜,鄷彻还不到屋门口,就听到高枝的咳嗽声,难以压制,像是要将肺给吐出来一般。
此刻鄷荣就站在门外,裹着厚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瞧见鄷彻来了,连忙捂着口鼻往后推。
“兄长,要不你这几日还是和阿枝分开睡吧,我都风寒了。”
鄷荣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到时候阿枝有什么不舒服,我就来看她。”
鄷彻将饭菜先放在一旁,去摸过鄷荣的额头,“你这样怎么照顾她?”
鄷荣精神不佳,摇头道:“我还行,她们俩当时站在风口,比我吹的风多多了。”
“回屋去休息。”
鄷彻刚说完,又喊住人:“没来癸水吧?”
鄷荣不明所以回头,“没啊,我在月底才来,咋啦?”
“等会儿我让乐言送点药过来,这几日在屋子里歇着,外头天气不好,别乱跑。”
鄷彻看着人道。
“知道了哥。”
鄷荣朝人笑了下,转身回了屋子。
听到鄷彻在外头的说话声,高枝才压制住咳嗽声,见人推门而入,她坐起身来。
“你议完事了?怎么又端着饭菜?我自己能去小厨房。”
鄷彻将饭菜放在桌上,先将小几摆在床上,再将饭菜挪过来,“这几日鄷舟他们油水吃得少,
让厨房做的饭菜油水重,不适宜养病,我给你做了些清淡的。”
高枝瞧着三菜一汤,心底颇为感动,接过碗筷,“我自己来吧,你吃了吗?”
鄷彻嗯了声,“方才给你做的时候,已经先吃过了。”
高枝放了心,胃口比早上还差些,只稍微动了两筷子,就吃不下了。
“把汤喝了。”
鄷彻摸了摸人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但高枝的精神实在是不好,他将碗筷送回小厨房,又找去了太医的居所。
“李太医被沈步帅请走了。”
给鄷彻开门的是李太医的徒弟,暂时还没有入太医局。
“说是沈青姑娘病的厉害,所以去给人看病了。”
鄷彻蹙眉,“那张太医呢?”
这次来的太医,除了李太医,医术最精妙的便是张太医。
“方才被乐大人带去给公主看病了。”
小徒弟挠了挠后脑勺,确实也不清楚,为何两个姑娘都病了。
“王爷。”
叶耳静的声音从鄷彻身后响起。
“您有什么事儿?”
“”
若非高枝病了,鄷彻当真不愿意和叶耳静开这个口。
高枝在预知梦中看到,这人保住了自己十年寿元。
纵然他相信高枝说的预知是真的,却也不敢相信,叶耳静当真有这个本事。
可如今高枝正难受着,下船之日又近在咫尺,若是高枝迟迟不恢复,身子抵抗力弱,他也害怕下船后,她会受到那些感染疫病的病患影响。
“王妃身子不适,叶大夫可有空?”
“有空。”
叶耳静没有推辞,道:“我去拿了药箱就过来。”
鄷彻先回屋将高枝散落在外头的衣物都整理好,看小姑娘还在睡着便没有让人喊醒,等到叶耳静来了,才将她的手拿出被褥。
“脉象上看,只是吹风受了风寒。”
叶耳静很快便诊断出,“只是因为癸水所以闹得厉害些,听说前阵子,王妃还闹了晕船症?”
鄷彻颔首,“这对她如今的情况也会有影响?”
“会有一定的影响。”
叶耳静解释:“若是身子骨太弱,也会引起一些疑难杂症出来,不过情况并不很严重,
我等会儿开一些方子,你记得熬药给姐姐喝了,她今日开始便会好受很多,悉心调理两日便能康复。”
鄷彻起身送人出门,“多谢。”
“不必言谢,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该做的。”
叶耳静离开后,鄷彻去将药熬了,约好了议事的时辰是未时,他赶在最后一刻钟前将药喂给高枝喝下,才去议事。
高枝喝了药后,睡了很长的一觉。
浑浑噩噩的状态才好转了许多。
等到鄷彻端着晚饭回来,她已经有精力去沐浴过。
“既然风寒了,就不要沐浴。”
鄷彻将饭菜端上小几。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高枝坐在床上,“而且我整天躺在床上,还出了汗,这样下去,我都要成熏肉了,臭死了。”
“你不臭。”
鄷彻提前吃过,将几样小菜夹到她碗里。
“我也不嫌你臭。”
“你还敢嫌我?”
高枝挑眉,“我是嫌弃我自己。”
鄷彻扯动嘴角,从木施上将大氅取下来,盖在她身上,“有功夫开玩笑,看来是真好多了。”
“是啊,你给我喝的那药真管用,李太医开的?”
高枝边吃边聊。
午饭后,她一直在睡着,浑浑噩噩,叶耳静来了都不知道。
鄷彻瞥了眼人,“你弟弟给你开的。”
“我弟弟?”
她愣了下,正想着能称得上她弟弟的人,除了鄷舟就是鄷耀,他们俩哪有这本事。
刚想到这儿,脑子里就灵光一闪。
“叶耳静?”
“嗯。”
鄷彻从衣箱里取出罗袜。
高枝刚沐浴完,光着脚踩在床上。
他低头帮她将袜子给穿好。
“我自己能穿的。”
她不自然地缩回脚。
“都帮你洗过了,还别扭什么?”
鄷彻攥着她的脚腕子,不容人后退。
“你…你这话倒是说得奇怪,我哪里别扭了。”
高枝瞄了眼人,“我是看你太辛苦了,想着让你多休息会儿。”
“不差这会儿。”
鄷彻将袜子穿好,又去准备汤婆子,高枝看在眼里,没忍住道:“鄷彻,这样下去,我会习惯你对我这样好的。”
“?”
鄷彻回过头,不明所以看着人。
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分明。
不该是如此吗?
她抿着唇,像是有些苦恼,“这日后咱们要是有了孩子,你肯定是当不成严父了,我还是得赶紧学学,日后怎么当个严母才行。”
鄷彻手里两个汤婆子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吓了高枝一跳。
【阿枝方才说什么?】
【孩子】
【她…要和我生孩子吗?】
【我们的孩儿会是什么模样?】
【会像阿枝吗?】
【一定得像阿枝才行。】
【她是打算尽早要吗?】
【那…我是不是】
【不对,眼下正事当前,不能委屈了阿枝。】
高枝手里的筷子抖了抖。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他便延伸出这许多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