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风花、王淑芬初步敲定了“秘密计划”,程秋霞心里有了底,但这事要想在屯子里顺利铺开,还得取得一个人的支持——大队长郑卫国。她揣上那三尺样品布,领着飞飞,就往郑卫国家走去。
郑卫国家里暖烘烘的,他媳妇王晓琳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正坐在炕上缝小孩子的衣服,见程秋霞进来,笑着招呼:“秋霞姐来了!快炕上坐!”
郑卫国正坐在炕沿上看报纸,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似乎还没完全利索,唇色有些苍白。“郑大队长,晓琳嫂子!”程秋霞掀开门帘进来,笑着打招呼。飞飞也跟着叫了声“郑伯伯,王阿姨”。
“哎呦!秋霞回来了。快,炕上坐!”王晓琳放下毛线,热情地招呼,想要挪动身子。
“嫂子你快别动!”程秋霞赶紧上前按住她,“看你这肚子,快生了吧?感觉咋样?”
王晓琳摸着肚子,笑得幸福:“快了,就这半个月的事儿。能吃能睡,就是身子沉,走动不方便。”
郑卫国也放下报纸,关切地问程秋霞:“在县里咋样?还习惯吗?飞飞上学跟得上不?”
“都挺好,习惯。飞飞期末考试还考了七十多分呢!”程秋霞先把好消息说了,引得郑卫国和王晓莲连声夸飞飞聪明。
寒暄过后,程秋霞切入正题,把布包打开,露出那三尺红底白花的棉布:“卫国哥,晓琳嫂子,你们看看这布咋样?”
鲜亮的布料一展开,王晓琳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摸了摸:“哎妈呀!这布真厚实!花色也正!在哪儿买的?县里百货商店?”
郑卫国也凑近看了看,点点头:“嗯,是好布,比咱供销社那陈年旧布强多了。”
“卫国哥,我是这么想的。咱屯子里,家家户户地窖里、院子里,谁不存着点东西?除了明面上的粮食和晒干的豆角茄子,这些东西,咱自己吃不完,卖粮站又不划算。要是能用这些,去跟纺织厂换这好布,咱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不都能添件体面新衣裳?人也精神不是?”
郑卫国听着,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着,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这事……稳妥吗?跟私人换,还是跟厂里换?咱别惹上啥麻烦。”
程秋霞连忙说:“跟厂里换,我跟他们李厂长当面谈的!王局长……就是县公安局王建军局长,他也知道这事,说这是互通有无,解决双方困难,是好事,支持!”她特意点出王建军,也是为了增加说服力。
“哦,那就好,”一听有县公安局局长的背书,郑卫国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他又拿起那块布仔细看了看:“这布确实不错。要是真能用咱那些平时不当好的东西换来,那真是咱屯子占便宜了。你打算咋换?”
程秋霞心里一喜,知道有门儿,便说:“具体咋折算,还得跟厂里细谈。但我寻思着,肯定比咱把东西卖粮站划算。我先把这布拿回来,就是让大伙儿看看样子。卫国哥,你看,是不是能在屯子里招呼一声,看看谁家愿意换,都有些啥能换的,咱统计一下,我心里好有个数,去跟厂里谈也有底气。”
郑卫国听着,眉头微微舒展,点了点头:“纺织厂那边确实不容易。咱屯子里,别的不敢说,各家各户地窖里、院子里,能吃的东西还真不老少。”他转向王晓琳,“孩儿他娘,咱家地窖里还有啥来着?”
王晓琳放下手里的活计,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可不嘛!除了秋霞说的那些囤的粮食和晒的干菜,那大萝卜,都带着翠生生的缨子呢,埋沙子里存着,水灵着呢!还有开春时挖的婆婆丁、荠荠菜,焯水后团成冻野菜团子,吃起来跟鲜的差不多。秋天山里采的榛蘑、黄蘑,那一筐筐的,炖鸡最香。还有那栗子,咱后山那几棵老栗子树,今年结得厚实,都装在麻袋里……”
郑卫国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踏实和底气:“是啊,咱靠山屯,靠山吃山,靠地吃地。只要人勤快,饿不着。光是这些地窖里、院子里的出产,匀出一些来换些急需的布匹,给老人孩子添件新衣裳,是好事。我看行!”
程秋霞心里一喜,赶紧说:“大队长你也觉得行,那我就放心了。”
王晓琳也摸着肚子笑道:“要是布换回来了,可得先紧着给我留点鲜亮软和的,我给这小家伙做几件小衣裳。”
“那肯定!”程秋霞满口答应,“王厂长给的样品布就在这儿,你看看这花色。”她把那三尺红底白花的布递给王晓琳。
王晓琳摸着那厚实柔软的布料,喜欢得不行:“哎呦,这布真不错!比供销社卖的不差!”
王晓琳在一旁早就心动了,摸着那布料爱不释手:“秋霞这主意好。我家地窖里还有半筐冻豆包,一坛子酸菜,房梁上还挂着不少干辣椒呢!还有去年秋里捡的蘑菇,都没咋吃!要是能换点这布,给我这快出生的娃做几件小衣裳,那得多好!”她看向郑卫国,“卫国,这事我看行!咱屯子今年光景是不错,可谁家不想多置办点好东西?”
郑卫国看着媳妇期盼的眼神,又琢磨了一下,终于点了头:“行!秋霞,这事你牵头去办。我待会儿就用大喇叭招呼一声,让各家派个当家的,晚饭后到队部开会,你把这事跟大家说道说道,看看大伙儿的意思。”
“哎!好嘞!谢谢卫国哥!”程秋霞高兴地应下。
郑卫国沉吟了一下,说:“这样,我跟几个生产队干部也打个招呼,统一一下思想。这事对屯子有利,只要自愿,不强求,咱们就支持。”
从郑卫国家出来,程秋霞心里更有谱了。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带着飞飞,先去了几户关系近、或者她知道家里存货多的人家。
第一家先去的是张盛慧家。张盛慧自己带着小铃铛过,日子紧巴,但母女俩勤快,地窖里存了不少山货。
程秋霞说明来意,把样品布给她看。张盛慧摸着布,眼神里满是渴望,但又有些犹豫:“秋霞嫂子,这布是真好啊……可我家……粮食不算多,就还有些蘑菇干、栗子,还有一小坛子冻野菜团子,能行吗?”
程秋霞拉着她的手:“咋不行?蘑菇干、栗子、野菜团子,城里人稀罕着呢,肯定能换。到时候给你和小铃铛都做身新衣裳!”
张盛慧这才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哎!哎!那我换!我这就去地窖里拾掇拾掇!”
接着又去了赵媒婆家,她男人老陈头也在。
程秋霞又把事情说了一遍,拿出布样。
老陈头叼着烟袋,眯着眼看布:“嗯,是好布。咱家地窖里,萝卜还有两麻袋,缨子都翠绿着呢。冻的刺老芽团子也还有几十个,榛子、松子也存了些。换!必须换!给我家老婆子扯身新衣裳!”
赵媒婆一听能用家里的东西换布,高兴得直拍手:“哎呀!这可是大好事!我家地窖里萝卜多的是!豆角干、茄子干也有!还有前阵子他爹去套的几只野兔子,我也给风干了几只!都能换不?”
程秋霞笑道:“能!都能!兔子肉更金贵呢!到时候能做身新棉袄!”
又去了王淑芬家。
王淑芬的男人在院子里劈柴,一听这事,把斧头一撂:“好事啊!咱家别的没有,萝卜干、豆角干管够!还有秋天晒的葫芦条,炖肉可香了!都能换不?”
程秋霞笑道:“能!我跟厂里说好了,只要是能存放、能吃的,都行!”
路过老马家,程秋霞也进去坐了坐。
老马话不多,但听说能换布,眼神也活泛了些,低声说:“地窖里还有些土豆,个头不大,但没冻。院子雪堆底下,埋着点秋白菜。莲娜……她教书,也该有件像样的衣裳了。”
就连之前不太密切来往的几户,程秋霞也借着串门的机会,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张家嫂子,听说没?县里纺织厂用好布换咱屯子里的山货菜干呢。”
“李家大哥,你家院里那堆大萝卜,再不处理开春可就糠了,不如换点东西。”
“赵家婶子,你腌的那酸菜,可是一绝,厂子里的人肯定爱吃。”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靠山屯。晚饭后,队部里挤满了人,烟气缭绕,议论纷纷。郑卫国简单说了几句,就把话语权交给了程秋霞。
程秋霞站在前面,手里举着那三尺鲜艳的花布,声音清晰地又把事情原委和换置办法说了一遍。她没提缝纫机和做成品的事,那是后话,现在首要的是把换布的事敲定。
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这布真不赖!比咱屯子供销社那强多了!”
“用萝卜干、蘑菇就能换?那咱家可有的是!”
“冻豆包行不?我家蒸得多!”
“酸菜呢?我腌了两大缸呢!”
“野菜团子他们要不?蕨菜的、婆婆丁的都有!”
“榛子!松子!咱这玩意儿山里多的是!”
看着群情激动,程秋霞大声说:“乡亲们!静一静!大家有啥,能拿出多少,都到我这和风花、淑芬这儿登个记!我们统计好了,就去跟厂里谈!保证尽量给大家伙儿换回最多、最好的布来!”
人们立刻涌上来,七嘴八舌地报着自家能拿出的东西:
“我家出五十斤萝卜干!”
“我家有三十斤豆角干,还有二十斤冻豆腐!”
“我出十斤蘑菇,都是好的榛蘑!”
“我家没啥菜干,但有五十斤顶好的黏黄米!”
“我出两坛子酸菜!”
“我拿二十个冻野菜团子,都是刺老芽的!”
“我家有十五斤栗子!”
程秋霞、李风花、王淑芬三人忙得不可开交,拿着小本本飞快地记录着。飞飞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时堆在地窖里、挂在房梁上的东西,突然变得这么抢手。
直到夜深,登记工作才勉强完成。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程秋霞心里又高兴又觉得责任重大。萝卜、土豆、各种菜干、山货、杂粮、甚至咸菜、冻货……种类之丰富,数量之多,远超她的想象。这靠山屯,真是个宝库啊!
这些东西,在屯子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在买吃的都要按人头分粮的的县城里,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李风花盘算着:“这么多东西,能换老多布了,咱那缝纫机,可得派上大用场。”
王淑芬比较细心:“秋霞,咱得记好账,谁家拿了啥,换了多少布,以后做了成品怎么分,都得清清楚楚。”
程秋霞点头:“对,账目一定要清楚。”
第二天,程秋霞带着厚厚的登记本,再次骑着自行车赶往县纺织厂。这一次,她心里装着的是整个靠山屯乡亲们沉甸甸的期盼。李风花看着她骑远的背影,对旁边的王淑芬感叹道:“瞅瞅咱秋霞,这劲头!咱屯子今年的新衣裳,可就指望着她这趟了啊!”
程秋霞这才骑着自行车,再次来到县纺织厂,找到了李厂长。
她把靠山屯能提供的物资种类和大致数量一说,李厂长听得眼睛发亮,尤其是听到还有风干野味、新鲜山货时,更是连连说好。
“程同志!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李厂长激动地说,“这些东西,正好能给工人们改善伙食,补充体力!布的事情你放心,价格绝对优惠!你看,咱们怎么交接?什么时候能开始?”
程秋霞心里早已有了方案:“李厂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屯子组织人,用牛车或者拖拉机把东西送过来,直接跟厂里对接。布呢,我们就按之前说好的价格和种类拉回去。第一次,我们先少换点,看看情况。”
“行!就按你说的办!”李厂长一拍板,“我这就让人去清点布匹,准备过秤!你们随时可以来!”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程秋霞骑着自行车往回赶,只觉得春风拂面,连车轮都轻快了许多。她仿佛已经看到,屯子里的妇女们用换来的花布,在“哒哒”的缝纫机声中,忙碌而充满希望地,为家人、也为自己的生活,缝制出更鲜亮的色彩。飞飞坐在前梁上,迎着风,突然说:“妈,屯子里,要有好多新衣服了吗?”
程秋霞用力蹬着车,声音带着笑意:“对!好多新衣服!以后啊,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