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得审案子先回办公室了啊,有信儿可得叫我啊。”
“放心吧,忘不了你。”
和孙玉芬分开,程秋霞推着自行车,载着飞飞和那三尺花布往大院走,心里还琢磨着换布的事。走时那句话还在她耳边打转:
“秋霞姐,等你们用这布做好了衣裳裤子,可得卖给我一件呗?这花色真挺好看,我寻思给小兵做件罩衫,或者给自己做个假领子都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卖?” 这个字像颗小火星,噗地点亮了程秋霞脑子里的某个角落。
光换布,乡亲们得了实惠,能做新衣裳,是好事。可屯子里也不是家家都有余粮啊,那些人口多、劳力少的,或者今年家里光景稍差点的,可能就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换。这分配不均容易眼红啊。
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要是能把布做成成品呢?被面、床单这些,技术要求不高,屯子里手巧的妇女都能做。还有些像吴巧手那样会绣花的,在衣襟、枕套上绣点花样,肯定更受欢迎。这样,那些没有余粮或者缺钱的人家,不就能靠手艺换点活钱了吗?
可这需要缝纫机啊,纯靠手缝,太慢,也累人。
缝纫机……程秋霞猛地想起王建军局长说过的那批处理物件,里面会不会有缝纫机?
她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这事能不能成,还得先问问王局长,探探口风,看看政策允不允许。
“飞飞,自己在家待着啊,妈有点事一会儿回来。不许动剪刀啊。”
回到宿舍,程秋霞先把飞飞安顿好,让她在宿舍玩那三尺花布,自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往王建军的办公室走去。
敲开门,王建军正在看文件,抬头见是她,有些意外:“秋霞嫂子?这么快就从屯子回来了?有事?”
程秋霞斟酌着开口:“局长,是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也……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她先把如何在胡同救助王老爷子,如何被王建国感谢,又如何了解到纺织厂处理布和缺粮的情况,以及自己打算回屯子牵线用粮食菜干换布的想法,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王建军听得认真,不时点点头:“嗯,这事我听孙玉芬同志简单提了一句。互通有无,解决双方困难,这是好事,我支持。”
程秋霞见局长态度肯定,心里踏实了一半,这才把刚才灵光一现的想法说了出来:“局长,我是想……光换布,可能有些人家条件有限,换不了多少。我就琢磨着,要是能把布加工一下,比如做成被面、床单,或者简单的衣裳,是不是……是不是能更好一点?这样,屯子里那些手巧、但可能缺粮或者想攒点钱的妇女,也能有个进项。”
“有时候着急用钱卖粮食给粮站,价格压得低,实在不划算。”她顿了顿,观察着王建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到:“就是……这手工做太慢,要是有台缝纫机就好了。我记得上次说,那批处理的物件里……”
“哦……”王建军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
程秋霞的心又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建军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秋霞嫂子,你这个想法,是好的,是为乡亲们谋出路。用粮食、菜干换布,属于物资调剂,没问题。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几分:“一旦涉及到‘卖’成品,涉及到‘钱’,性质就有点不一样了。现在这风头,虽然比前两年松快了些,可‘投机倒把’、‘资本主义尾巴’这些帽子,说扣也能扣上。这风险,你得心里有数。”
程秋霞的心沉了一下。
王建军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话头又缓和了些:“不过,事在人为。如果规模不大,范围控制在你们屯子内部,或者极少数信得过的熟人之间,以‘互助’、‘换工’的名义,稍微带点‘手工费’,也不是完全不行。但记住几点!”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绝对不能张扬!悄没声地进行,别弄得满城风雨。第二,参与的人不能多,最好控制在两三户,人不能超过三个!目标小,才安全。第三,主要还是以换物为主,钱的事,能避免就避免,实在避免不了,也要格外小心。”
程秋霞仔细听着,连连点头:“我明白,局长!谢谢您提醒!我们一定悄悄的,绝不给局里、给您惹麻烦!”
王建军这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至于缝纫机……那批东西里,还真有几台旧的家用‘蝴蝶’牌缝纫机,有些小毛病,但修修应该能用。既然你有这个心,也为屯子里着想,我做主,按内部处理价,给你一台指标。钱,还是跟自行车一样,从你工资里扣。”
程秋霞大喜过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谢谢局长!太谢谢您了!”
“先别急着谢我,”王建军摆摆手,“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这事要办,就得办稳妥了。出了岔子,我可保不住你。”
“您放心!我一定谨慎!”程秋霞保证道。
从王建军办公室出来,程秋霞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她先去后勤办了手续,把那台半旧的“蝴蝶”牌缝纫机领了出来。虽然漆面有些剥落,机头也有些沉,但关键部件看起来完好。她找了个旧麻袋小心包好,绑在了自行车后货架上。
回到宿舍,飞飞看着这个带着神秘感、带脚踩踏板的铁家伙,好奇地问:“妈,这是什么?桌子吗?”
“这是缝纫机,能做衣服的‘铁马’。”程秋霞心情很好地解释,“以后,妈和屯子里的婶婶们,能用它做更多新衣裳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程秋霞就骑着沉甸甸的自行车出发了。 前梁坐着飞飞,后货架绑着缝纫机和那三尺样品布。这一次,她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又兴奋有忐忑。
回到靠山屯,她没先回家,直接去了李风花和王淑芬家。这两人嘴严,关系铁,手艺也不错,是合伙的合适人选。
她把两人叫到自家屋里,关上门,仔细说了纺织厂换布的事,以及自己和王局长沟通后,想用缝纫机做点成品换点手工费的想法,也严肃地转达了王局长的“约法三章”。
李风花和王淑芬听得眼睛发亮,又有些紧张。
“我的妈呀!缝纫机!这玩意儿可是金贵东西!”李风花摸着那台旧缝纫机,爱不释手。
王淑芬则更担心政策:“秋霞,这……这真没事吗?万一被人说……”
程秋霞压低声音:“所以王局长才让咱们悄悄的,人不能多。就咱们三家先弄起来,对外就说互相帮忙做针线。做好的东西,先紧着换粮食,实在不行,熟人问起,稍微收点‘布料钱’和‘辛苦钱’,别张扬。主要是让那些没余粮的姐妹也能沾点光。”
听她这么一说,李风花和王淑芬心里踏实了不少,也兴奋起来。
“行!听你的!这事能干!”李风花一拍大腿。
“我针线活还行,做被面床单没问题。”王淑芬也表了态。
“吴巧手绣花好,要不要也叫上她?”李风花问。
程秋霞想了想,摇摇头:“先别。按王局说的,人不能多。咱们三个先弄起来,等稳妥了,再看情况。巧手姐那边,有需要绣花的活,咱们可以私下找她,另算。”
三人又仔细商量了细节:怎么去各家收粮食菜干,怎么跟纺织厂对接,做什么样式的成品受欢迎,手工费怎么定才合适又不扎眼……
程秋霞把那只寸样品布拿出来,李风花和王淑芬一看那鲜亮的颜色和厚实的布料,更是信心大增。
“这事,我看能成!”李风花摩拳擦掌,“咱屯子的妇女,也能靠手艺挣点零花钱了!”
王淑芬也笑着说:“是啊,总比把粮食便宜卖给粮站强。”
程秋霞看着两位好姐妹,心里充满了干劲。她指着那台缝纫机说:“那咱们,就先从它开始?”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个女人和那台旧缝纫机上,仿佛给这个充满希望的计划,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屯子里安静如常,但一股新的、隐秘的活力,已经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悄然萌发。
李风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缝纫机前,试着踩动了踏板,机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哒哒”声,她扭头对程秋霞说:“秋霞,你快去跟大伙儿说说换布的事,这‘铁马’,我先跟它熟悉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