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脚步越来越近，公安局大院里的年味儿浓得化不开，像是炖了一锅咕嘟冒泡的酸菜白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食堂成了最忙碌的地方。大铁锅从早到晚就没歇过火，蒸笼里冒着白色的蒸汽，带着豆包和粘火勺的甜糯香气；大锅里炖着酸菜和骨头，酸爽的滋味勾得人直咽口水。程秋霞和周红梅、赵晓芬几个女人系着白围裙，忙得脚不沾地。
“秋霞，你看这面发得咋样？我看能揣碱了。”周红梅拍了拍那一大盆鼓胀胀的面团。
程秋霞伸手揪了一小块，看了看蜂窝，闻了闻：“行，正好！红梅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赵晓芬在一旁切着酸菜丝，刀工又快又匀，嘴里也没闲着：“今年这猪肉膘厚，炖出来肯定香。刘管事说了，年三十晚上，值班的、不值班的，只要在院里的，都来食堂吃年夜饭，还能点菜。”
正说着，孙玉芬拎着两条冻得硬邦邦的带鱼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瞧瞧！我排了半天队才抢到的，年三十加个菜。”
周红梅打趣道：“哎呦，玉芬嫂子，你们家老孙今年立功了？待遇这么高？”
孙玉芬把带鱼往案板上一放，扬着下巴：“那是！再说了，过年嘛，不得吃点好的？这山东的大带鱼，比咱辽宁本地的宽，肉厚实。”
女人们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各家准备的年货，谁家买了新暖壶，谁家扯了“的确良”布准备做衬衫，谁家孩子考得好得了奖励……琐碎的家常里，满是对新年的期盼。
孩子们也没闲着。 虽然啪叽暂时失去了魅力，但他们总能找到新的乐子。
周小兵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小挂一百响的鞭炮，拆成一个一个的小红鞭，宝贝似的揣在兜里，时不时拿出来显摆一下，引得王铁柱和小军眼巴巴地跟着他转。
“就给你看一眼！这可是‘啄木鸟’牌的，响着呢！”周小兵捏着一个小红鞭，得意洋洋。
王铁柱咽了口唾沫：“周小兵，匀我两个呗？我用……我用新啪叽跟你换。”
小军也说：“我……我有玻璃球……”
周小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换！谁也不换！我得留着年三十晚上放。”
飞飞对这些玩意不太感冒，她更感兴趣的是食堂里飘出来的各种味道。她像只嗅觉灵敏的小狗，跟在程秋霞身后，小鼻子不时动一动。
“妈，酸菜味，骨头味，还有……豆馅的甜味。”她准确地报出气味来源。
“小鼻子真棒。”程秋霞忙里偷闲，塞给她一小块刚蒸好的豆包：“尝尝，吹吹吃，烫啊。”
飞飞小口吹着气，咬了下去，黏糯的黄米面裹着香甜的红豆馅，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好吃，甜。”
“甜吧？放了老多糖了。”
下午，李风花和王淑芬竟然又来了！，这次是坐着屯子里新来的那台“东方红”拖拉机来的，“突突突”的声音在大院门口一停，就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哟？秋霞大姐家的亲戚来走年啦？这拖拉机是？”
“俺们屯子刚分的，上农机厂检修，等开春犁地的时候别趴窝，那可就耽误事了。”
“真是不错啊。这大拖拉机，你们那拖拉机手选好了吗？”
“选好了，都搁那农机厂学习呢，看师傅说谁学得最好，就是谁啦。”
两人从车斗里跳下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秋霞！俺们又来啦！”李风花嗓门依旧，“给你们送点刚出锅的粘豆包和杀猪菜！还热乎着呢！”
王淑芬也笑着：“郑队长让捎来的，说给你们添个菜。”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的。”程秋霞又惊又喜，赶紧把她们让进来。粘豆包还带着热气，杀猪菜用大搪瓷盆装着，里面是酸菜、血肠、五花肉，香气扑鼻。
“顺道么，我们还能空手来啊？”
“哎呀！这可太是时候了。”周红梅凑过来一看，乐了，“正好当年夜饭的硬菜。”
孙玉芬也闻香而来：“靠山屯的杀猪菜！可是在咱大院有名，今天咱有口福了。”
程秋霞拉着李风花和王淑芬的手，心里热乎乎的：“你们这大老远的，还总惦记着我们……”
李风花一摆手：“这算啥！咱屯子里今年光景好，家家户户都宽裕！再说了，大家心里都记着你的好呢。”
王淑芬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神秘的笑：“秋霞，你猜咋的？你上次换回去那张收音机票，让风花家买上了，现在每天晚饭后，她家院子里都坐满了人，听新闻，听戏，可热闹了，铁蛋他爹见人就说，多亏了秋霞！”
“哎你这人，让我自己说啊。秋霞我跟你说啊，有了那收音机，听戏的，听新闻的，我家那炕头就没空过。那天津来的知青还给带的大麻花。”
程秋霞听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能帮到屯子里的乡亲，她打心眼里高兴。
李风花又说起屯子里的年景：“今年雪大，，开春种地肯定差不了。郑大队长领着大伙儿，把农具都检修了一遍，就等着化冻大干一场呢。”
王淑芬插嘴：“还有啊，孙老蔫家那小子，胖乎着呢，见人就笑……”
“我们还给带了点飞飞成爱吃的血肠。”
“快进来一起吃点。”
“不得了，拖拉机没灭火搁外面等着呢，那柴油冻上就不好开了，那玩意我是踹不动。我们回了嗷！”
她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年货，更是靠山屯那片黑土地上蓬勃的生机和浓浓的乡情。
傍晚，天色擦黑，大院里的灯笼亮了起来，红彤彤的光映在雪地上，格外喜庆。
食堂里，年夜饭准备就绪。大大的圆桌拼了起来，上面摆满了盆盆碗碗：猪肉炖粉条、酸菜汆白肉血肠、红烧带鱼、白菜豆腐饺子、炸丸子、炒土豆丝、拌凉菜……虽然比不上后世的山珍海味，但在那个年代，这已是极其丰盛的一餐。
王建军带着局里的领导过来，给还在岗位上的干警和后勤人员拜早年，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食堂里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气氛热烈得像要掀翻屋顶。
孩子们有自己的小桌子，飞飞、周小兵、王铁柱、小军、李娟等坐在一起。周小兵终于舍得放了一个小红鞭，在桌子底下偷偷用香点着，然后飞快地扔出去，“啪”一声脆响，吓得王铁柱一哆嗦，引来孩子们一阵哄笑和大人的笑骂。
“哎呦卧艹！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你个警察胆那么小呢……”
飞飞看着满桌的菜，又看看周围一张张笑脸，听着大人们互相祝福“新年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觉得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在流动。这和末世里争夺食物、时刻警惕的冰冷感觉完全不同。
程秋霞给飞飞碗里夹了块血肠，又夹了块带鱼，柔声说：“飞飞，多吃点，过年了。”
飞飞点点头，咬了一口血肠，软糯咸香，又尝了尝带鱼，肉质紧实。她抬起头，看着妈妈被灶火映红的脸，突然清晰地说：“妈，过年真好。”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程秋霞眼眶微微一热。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嗯，过年好。”
外面的夜空，开始零星地绽放起烟花，虽然转瞬即逝，却点亮了孩子们眼中的光彩。周小兵扒着窗户，大声喊着：“快看！那边！又有一个！”
鞭炮声也渐渐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仿佛在用力驱散旧岁的所有晦气，迎接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食堂里，不知谁带头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嘹亮，充满了力量。
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公安局大院里，靠山屯的亲情，同志间的友情，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都融汇在了这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和这充满希望的歌声里。周小兵扯着嗓子唱得最响，还不忘捅咕一下旁边的飞飞：“程飞！唱啊！大声点！过了年，咱就又长一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