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一大早,公安局大院的空地就被孩子们攻占了。电视机的魔力虽然还在,但白天没节目,那雪花点看久了也无聊。不知谁先起的头,兜里揣着攒了许久的“啪叽”,吆喝一声,孩子们立刻从各家各户钻了出来,聚到了后院背风、雪被踩得瓷实的空地上。
【作者:我们那小时候管打画片叫打pià叽,你们那叫什么?
“打啪叽喽!谁不来谁是小狗。”周小兵喊得最响,手里攥着一厚沓用烟盒、牛皮纸甚至作业本纸叠成的三角啪叽,气势十足。
王铁柱也不甘示弱,拍着自己鼓囊囊的裤兜:“我这可都是带金边的,大生产烟盒叠的,一下一个准儿,都给你赢走了你可别哭啊。”
小军也跟在后面,手里只有薄薄的几个,材质也普通,“我就这几个,你们悠着点啊。”
飞飞也被这热闹吸引,站在程秋霞身边,看着周小兵他们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纸三角丢在地上,用另一只手里的啪叽使劲去扇、去砸,小眉头微微蹙着。
“妈,他们在干什么?”飞飞仰头问。
程秋霞笑着解释:“这叫打啪叽,看谁能把地上的打翻个儿,翻过来的就归谁了。算是……嗯,孩子的游戏。”她记得屯子里小子们也玩这个,疯起来能把棉袄袖子磨破。
“哦……这就是他们前几天看电视的时候说的打啪叽。”
周小兵看见飞飞,眼珠一转,跑过来怂恿:“程飞!来玩啊!光看有啥意思?我教你!”
王铁柱也起哄:“就是!敢不敢?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飞飞看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三角,又看看周小兵挑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飞飞已经学着周小兵的样子,从兜里程秋霞给她装了几颗水果糖掏出一颗糖,认真地问周小兵:“这个,能当啪叽吗?”
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周小兵笑得直拍腿:“糖哪行!啪叽是纸叠的,你得有啪叽。算了算了,我先借你两个。”他大方地从自己那沓里抽出两个比较旧的递给飞飞,“喏,拿着!看我的。”
周小兵找了个平整的地面,把自己一个印着“牡丹”烟的啪叽放在地上,然后撅起屁股,眯起一只眼,手里另一个啪叽高高举起,嘴里念念有词:“走你!”猛地砸下去。
“啪!”一声脆响,地上的“牡丹”啪叽应声翻了个面。
“哈哈!归我啦!”周小兵得意地捡起战利品。
王铁柱不服:“得意啥!看我的!”他拿出一个“大前门”的,姿势更夸张,几乎趴在了地上,用力一扇,“呼——”带起一阵风,可惜,地上的啪叽只动了动,没翻过去。
“唉!”王铁柱懊恼地捶了下地。
轮到飞飞了。孩子们都看着她。她把借来的啪叽放在地上,然后拿起另一个,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大幅度挥舞,只是手腕一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咻——啪!”地上的啪叽干脆利落地翻了个身。
周围安静了一瞬。
“哇!程飞!你厉害啊!”小军率先惊呼。
周小兵瞪大了眼睛:“你……你咋做到的?!”
飞飞看着翻过来的啪叽,又看看自己的手,似乎也有些意外:“不知道,反正就这样,打过去就行了。”
这下可炸了锅。孩子们不服,纷纷要跟飞飞比试。
“我来!”
“我跟你打这个!”
“赌两个‘迎春’烟的!”
飞飞来者不拒。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靠蛮力或运气,她似乎能精准判断角度和力度,每一次出手,无论地上的啪叽放得多“刁钻”,她总能找到那个让它们翻身的关键点。只听“啪!”“啪!”“啪!”声不绝于耳,没多久,她脚边就堆了一小堆赢来的啪叽,里面不乏周小兵珍藏的“带金边”和王铁柱吹嘘的“厚牛皮纸”。
周小兵的脸从得意变成震惊,再到肉疼,最后都快哭了:“我的‘大生产’!我的‘牡丹’!程飞!你……你是个女妖怪吧!”
王铁柱也输急眼了,梗着脖子:“不行!再来!我还就不信邪了!”
飞飞看着他们,把赢来的啪叽往前推了推:“还给你们。我不要。”
周小兵和王铁柱一愣。
飞飞补充道:“这个不好玩。就是纸在翻跟头。”在她看来,这游戏远不如观察蚂蚁搬家或者闻不同人的气味来得有趣。
周小兵一把抢回自己的宝贝啪叽,嘟囔着:“……算你厉害。”
王铁柱也拿回了自己的,也没再挑衅。
游戏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孩子们不再把飞飞当成需要照顾的对象,隐隐把她划到了“不能轻易招惹”的那一类里。
这时,小军指着飞飞刚才打啪叽时,从棉袄兜里不小心带出来掉在雪地上的一张纸问:“程飞,那个……是什么?”那纸看起来比叠啪叽的纸要白、要光滑。
飞飞捡起来,那是一张小小的、印着黑白人像和字的硬纸片,是上次的电影票存根,她觉得好看就留着了。
“这个,是电影票。”飞飞说。
“电影票?!”周小兵又来了精神,凑过来看,“你看过电影了?啥电影?”
“《小螺号》。”飞飞回答。
“《小螺号》!我也看过,”王铁柱喊道,“在东北电影院看的,我还会唱那个歌呢。”
小军羡慕地说:“我还没去过电影院呢,电影什么样?”
孩子们的话题立刻从打啪叽转到了电影上,叽叽喳喳地说着电影里的情节,里面的人有多大,争论着谁记住的剧情更对。飞飞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海浪是哗啦啦的”,或者“小海霞的螺号吹得很响”。
程秋霞在不远处看着,看着飞飞从刚开始的格格不入,到用奇怪的方式征服了这群孩子,似乎慢慢融入了这群孩子的讨论中,心里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扬声喊道:“飞飞,回来吧,该回家准备贴春联了!”
飞飞应了一声,把那张电影票存根小心地放回兜里,跟周小兵他们说了声“我回去了”,便跑向妈妈。
周小兵看着她的背影,对王铁柱说:“哎,你说……她咋那么厉害呢?打啪叽比咱都强!”
王铁柱挠挠头:“谁知道呢…”
小军小声说:“程飞……其实挺好的,赢了还还给我们。”
周小兵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嘴里嘀咕着:“不行,我得再练练!下回一定赢回来!”
孩子们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啪叽,拍拍身上的雪,也各自回家了。空地上只剩下些凌乱的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