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公安局大院的女人们就有些坐不住了。消息像长了腿,嗖嗖地传遍了各家各户: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店新到了一批紧俏货,是从上海和北京运来的。
食堂后厨,周红梅一边麻利地擦着灶台,一边对正在摘菜的程秋霞和赵晓芬说:“哎,你们听说了没?百货商店来好玩意儿了,上海产的毛线,颜色那叫一个鲜亮。还有北京产的什锦糕点,听说那匣子都带着京味儿。”
赵晓芬眼睛一亮,手里的豆角都忘了掐:“真的?北京糕点?我家那口子就好这口,就是票不好弄……”
程秋霞也有些心动,来县城这些日子,她还没正经去大商店逛过呢:“上海毛线?要是能给飞飞织件新毛衣,开春穿正好。”
正说着,孙玉芬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嗓门敞亮:“都嘀咕啥呢?是不是也听说百货商店来好货了?走走走,咱几个搭伴儿一起去看看。我都跟我们家老孙说好了,今儿上午他看孩子。”
周红梅有些犹豫:“这……食堂活儿还没干完呢……”
刘福贵正好背着手溜达进来,听见这话,胖手一挥:“去吧去吧!眼看过年了,也该置办点年货了,剩下的活儿让那几个小子干。秋霞,你也去,带着飞飞,孩子放寒假了,也去见见世面。”
程秋霞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刘管事。”她转头对周红梅和赵晓芬说,“那咱就去看看?”
“去!干嘛不去?领导都同意了。”周红梅立刻来了精神。
赵晓芬也赶紧点头:“等我一下,我回家拿票和钱!”
“咱一起啊,我也回去拿票子。”
与此同时,活动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飞飞跟妈去大商店不?”程飞霞打开活动室的门探头进来。
“不去,我们看电视呢。”
“那都老雪花点子有啥好看啊,真不去啊?”
“不去,我们一会儿还要打pia叽呢。”
那台黑白电视机虽然白天没节目,只有雪花点,但还是像块磁石一样吸引着大院里的孩子们。周小兵、王铁柱、小军,还有飞飞和另外几个半大孩子,都挤在屋子里,有的摆弄电视机的旋钮,有的就眼巴巴地盯着那片闪烁的雪花,仿佛能从中看出花来。
“诶!你们说,晚上会放打仗的电影不?”周小兵用手比划着枪,“啪啪啪!地道战那种。”
王铁柱嗤之以鼻:“打仗的有啥好看?我想看《大闹天宫》!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小军小声说:“我……我想看唱歌的……”
飞飞没参与讨论,她更关心的是电视机后面那条“黑辫子”,她伸出小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好奇地问周小兵:“这个东西,摸一下会咬人吗?”
周小兵一副“你真土”的表情:“咬啥人,这是电线又不狗,通电的。摸着……嗯,有点麻,不咬人。”其实他也没摸过,纯属瞎掰。
王铁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听我爸说,这电视机后头有个小门,打开能进去小人国。”
飞飞瞪大了眼睛:“真的?”
周小兵推了王铁柱一把:“别听他瞎说,我妈说进去你就变小了,回不来了,不能乱动它。”
孩子们围绕着这台充满神秘感的机器,展开着各种天真又荒诞的想象,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另一边,程秋霞、周红梅、赵晓芬、孙玉芬四个女人,已经来到了县百货商店。
一进门,就被那人山人海的阵势给震了一下。柜台前挤满了人,售货员的吆喝声、顾客的询问声、小孩的哭闹声混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雪花膏、点心和布料混合的复杂气味,浓浓的年味儿扑面而来。
“我的妈呀!这人也太多了。可都把包拿好了,别整丢了。”周红梅紧紧攥着自己的布包,生怕被挤丢了。
“快看!那边的牌子!上海毛线!”孙玉芬眼尖,拉着几人就往一个柜台挤。
挤到近前,只见玻璃柜台里摆着一排排色彩鲜艳的毛线,枣红的、湖蓝的、嫩黄的……在略显昏暗的商店灯光里格外醒目。旁边立着个小牌子:上海产 纯羊毛线。
“哎呦,这颜色真正。”赵晓芬隔着玻璃看得眼热,“这枣红色的,给我家那口子织条围巾肯定好看。”
周红梅指着那湖蓝色的:“这颜色衬飞飞,秋霞,给你家闺女织件毛衣,准保俊。”
程秋霞看着那标价,心里盘算了一下,又摸了摸兜里的钱和工业券,点了点头:“是挺好,就是……不便宜啊。”
孙玉芬财大气粗地说:“一分钱一分货,上海来的,能差了吗?给我来二斤枣红色的。”
挤完毛线柜台,她们又奔向副食品区。
北京产的什锦糕点果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漂亮的硬纸匣子,上面印着“北京风味”的字样和天坛的图案,看着就上档次。旁边围着的人更多。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同志买完没啊?”周红梅使劲往前挤。
赵晓芬踮着脚尖:“好像有核桃酥、萨其马……哎呀,看不清!前面不买的让个地呗?”
售货员忙得满头大汗,一边收钱票一边喊:“排好队!都排好队!北京糕点数量有限,每人限购一盒!”
孙玉芬凭借身高力壮,终于挤到了前面,豪气地拍出钱和票:“同志!给我来两盒!”
售货员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限购一盒。”
孙玉芬讪讪地收回一份钱:“那就来一盒。”
程秋霞也挤到了前面,看着那精美的糕点匣子,犹豫了一下。这玩意儿肯定不便宜,而且主要是好看,不如称点实惠的糖果和花生瓜子。她最终还是没买,转身去了旁边的糖果柜台。
女人们穿梭在各个柜台之间,像辛勤的蜜蜂。
“秋霞,你看这暖水瓶,上海产的,牡丹花的,多喜庆。”
“这‘的确良’布料,说是北京的新货,不爱起皱。夏天穿挺凉快。哎呦,你摸摸,真的凉哇哇的。”
“哎,这解放鞋好像也比咱本地产的结实点?这橡胶底子挺厚啊。就是可惜怎么都是单鞋啊。”
“快看!还有上海大白兔奶糖,这个得买点!你好!同志?给我来……”
程秋霞用带来的全国粮票和一点钱,称了些水果糖和瓜子,又咬牙给飞飞买了半斤大白兔奶糖,最后在周红梅的撺掇下,还是扯了够织一件小孩毛衣的湖蓝色上海毛线,花掉了她攒了好一阵的工业券。
每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提了些东西,脸上带着满足和兴奋的红光。
回到大院,已是中午。
活动室里的孩子们还在,电视里竟然在放测试图一个黑白同心圆,但孩子们依旧看得津津有味,仿佛能从那些几何图形里看出故事来。
程秋霞找到飞飞,把手里的大白兔奶糖递给她:“飞飞,看妈给你买什么了?”
飞飞接过糖,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电视吸引了过去:“妈,这个圈圈,刚才动了一下。”
周小兵在一旁嚷嚷:“那是测试图,等一会儿就能放《铁道游击队》了。”
程秋霞看着这群沉迷电视的孩子们,无奈地笑了笑,对飞飞说:“走,先回家吃饭,妈给你看买的好毛线,给你织新毛衣。”
飞飞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妈妈离开活动室,边走边回头,小声问:“妈,晚上能来看《铁道游击队》吗?我想看看火车是怎么跑的。”
程秋霞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行,要是作业写完了,妈就带你来看。”
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宿舍区门口,活动室里,孩子们关于晚上电视节目的热烈讨论还在继续,与百货商店里那喧嚣的人声、女人们关于年货的议论,共同交织成1977年春节前,最鲜活、最充满希望的生活奏鸣曲。
周小兵还在那信誓旦旦地跟王铁柱吹牛:“我肯定能看到最后!我爸说了,只要我每天好好完成作业,过年的时候就随便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