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还没散尽,警察局只剩值班人员了,食堂的工作也清闲了两天,程秋霞盘算着带飞飞回靠山屯住几天。一大早,娘俩就收拾好了换洗衣物用小包袱装好,刚走到公安局大院门口,迎面就碰上了脚步匆匆的王建军局长。
“秋霞嫂子,这是要带飞飞回屯子?”王建军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笑,目光落在她们的小包袱上。
“是啊,王局长,趁着这两天食堂活儿不多,带飞飞回去看看,住个一周就回来。”程秋霞笑着回答。
王建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呦,正好碰上你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他压低了些声音,“去年年底那会儿,咱们不是顺藤摸瓜,端了那几个隐藏在垃圾处理站的特务窝点嘛,后来不是又揪出几个在黑市流窜接应的同伙?”
程秋霞点点头,这事她听孙志刚他们提过一嘴,当时闹得挺大,距离忙的脚打后脑勺。
王建军继续说:“这帮家伙,手里不干净的东西不少。上面审查完了,有一批确定是贼赃的,但不是危险品,就批示下来,当做内部福利,便宜处理给各单位表现好的同志。我好歹也是个局长,近水楼台先得月,给咱们局里抢来了几辆自行车!都是七八成新的‘飞鸽’、‘永久’,比市面价便宜一大截,还不要票,我记得……你好像还没自行车吧?来回跑屯子也不方便,要不要考虑一辆?”
程秋霞一听,心猛地跳了一下。自行车!这可是大件,她来县城工作后,确实攒了些工资和补助,但一直没舍得花,也寻思着弄辆自行车。说内部处理,价格便宜……
她有些犹豫:“王局长,这……这合适吗?我这才来没多久……”
王建军摆摆手,语气肯定:“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烈属,工作勤勤恳恳,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次处理贼赃,本来就有照顾困难职工和先进分子的意思。能发现特务也有你们母女俩一份功劳,所以我给你留了个指标,是一辆天津产的‘飞鸽’二六的自行车,女同志骑正好,轻便。你要是要,我就让人推出来,钱要是不趁手,从你后续工资里慢慢扣都行。”
程秋霞心里快速盘算着,这机会确实难得。有了自行车,以后回屯子、在县里办事都方便太多。她看了看身边仰着小脸听大人说话的飞飞,一咬牙:“王局长,谢谢您惦记!那……那我要了!多少钱?我这儿有现钱。”她说着就去掏那个贴身放钱的布包。
“五十就行。”王建军报了个数,果然比市价低了不少。
“怎么这么便宜?别是你自己还要往里搭钱吧?”程秋霞利索地数出钱,递了过去。
“那不能,新的卖170,这是个半旧不新的。”王建军接过钱,立刻回头对门卫室喊:“小张!麻烦你去后面仓库,把那辆二六的‘飞鸽’推出来给程嫂子。”
“好嘞!”
不一会儿,一辆半新的黑色‘飞鸽’牌二六自行车就推到了程秋霞面前。车把锃亮,铃铛清脆,虽然有些细微的划痕,但整体看着十分精神。
“哎呦!这可真是…正经不错啊…”程秋霞摸着冰凉的车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飞飞也好奇地围着自行车转,伸出小手摸了摸光滑的车座。
王建军笑道:“快骑着试试!正好驮着飞飞回屯子,也让你那些乡亲们看看,咱公安局的职工,待遇不差。好好读书,工作以后都能骑上自行车。”
程秋霞也不再推辞,把包袱往车把上一挂,小心翼翼地把飞飞抱到前边大梁上坐稳,自己一偏腿骑了上去。
“嫂子慢点,我给扶着后面你先在院里骑两圈。”
一开始车把还有点晃,但她毕竟是干惯了农活的人,平衡感好,蹬了几下就稳当了。
“王局长,那我们走了!谢谢您啊!”程秋霞回头道谢。
“路上慢点!替我给老郑和屯子里乡亲带个好!”王建军挥挥手。
有了自行车,回屯子的路仿佛都短了不少。 程秋霞骑着车,飞飞坐在前梁上,小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心里却热乎乎的。飞飞看着路边的树木和田野飞速后退,觉得比坐班车和走路有趣多了。
“妈,这个比走路快。”飞飞评价道。
“那当然!这叫自行车,两个轮子跑,当然比两条腿快。”程秋霞语气里带着自豪。
一进靠山屯,这辆在屯子里的人看来崭新的自行车果然引起了轰动。
正在村口溜达的李风花第一个看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嗷一嗓子:“哎呦我的老天爷!秋霞!你这是……这是骑上洋车子了?!”
这一嗓子,把王淑芬、张盛慧,还有附近几户的人都喊了出来。
“哎妈呀!真是自行车!还是‘飞鸽’的!”
“秋霞,你在县里发财了?这都买上收音机里的二六自行车了。”
“这车真精神!看着就轻快!比那个二八大杠好啊,那个得站着骑。”
程秋霞捏闸停下,脚支着地,笑着解释:“发啥财啊!是局里内部处理的,旧的,便宜。王局长照顾我,给了一个指标。”
李风花围着自行车转了好几圈,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羡慕得不行:“旧的也值钱啊!这可是好东西!以后你回屯子可方便了!哎呦,飞飞也穿新毛衣了?这颜色真水灵!”
飞飞今天正好穿着程秋霞用上海毛线给她织的新毛衣,湖蓝色的,衬得小脸格外白净。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李风花的夸奖。
程秋霞和乡亲们寒暄了几句,约好晚点再唠,就先骑着车带着飞飞回了自己那久违的小院。李风花和王淑芬帮忙把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炕也烧上了。
下午,飞飞就穿着她的新毛衣,出门去找铁蛋、狗剩、二丫他们玩了。
屯子里的孩子们早就听说飞飞回来了,都聚在铁蛋家里听收音机。看到飞飞进来,眼睛都直了。
铁蛋第一个冲过来,指着飞飞的毛衣:“飞飞!你这衣裳真好看!蓝汪汪的!”
狗剩吸溜着鼻涕:“县里的衣裳就是不一样。”
文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飞飞的毛衣袖子,小声问:“飞飞,县里好玩吗?听说有电视机?”
飞飞点点头,认真地回答:“有电视机,里面有小人在动。还有自行车,我妈妈骑车载我回来的。”
“自行车?!”孩子们又是一阵惊呼。在他们眼里,电视机和自行车,都是顶顶稀罕的物件。
铁蛋拍着胸脯:“等我长大了,也买自行车,买电视机。”
正说着,就听见屯子东头那片扫干净雪的空地上,传来“突突突”的轰鸣声。
“是拖拉机!”铁蛋喊了一声,孩子们立刻像听到号令的小马驹,嗷嗷叫着朝那边跑去。飞飞也被拉着手,跟着跑过去。
空地上,果然热闹非凡。
屯子里新来的那辆东方红拖拉机正突突地冒着黑烟,发出震耳的响声。几个年轻人,包括之前去县农机院学习过的拖拉机手,正在轮流驾驶着,在空地上练习前进、倒退、拐弯。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乡亲,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笑容。
飞飞在那些练习的人里,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又似乎有些不同的身影——孙学军。他穿着件半旧的棉袄,头上戴着顶棉帽,脸上蹭了些油污,正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操纵着那个钢铁大家伙缓缓移动,动作看起来有些生涩,但很认真。
“是学军哥!”文雯小声说。
狗剩撇撇嘴:“他咋也来了?不是说去县里当公安便衣了吗?这农忙早过了咋还在不去上班啊?”
铁蛋消息比较灵通:“早不是了!听说他那工作……不太对劲,后来就不干了。回来跟着学开拖拉机呢。”
程秋霞挺好自行车后也溜达过来了,站在人群外边看。李风花凑到她身边,努努嘴示意孙学军的方向,压低声音:“看见没?孙学军。之前折腾那一出,工作没了,对象也黄了,消停了不少。现在倒是踏实了,跟着他叔学开拖拉机,听说劲儿头还挺足。”
王淑芬也插话:“可不是嘛,人呐,摔个跟头知道疼了,就知道啥叫脚踏实地了。开拖拉机也挺好,咱屯子正需要呢。”
“他脑子聪明又总想着往外飞,没走上歪路就不错了。”程秋霞看着孙学军那专注的侧脸,能走回正路,总是好的。
飞飞看着那台轰鸣的“铁牛”,觉得它比自行车更有力量,声音也大得多。她看着拖拉机履带碾过雪地留下的印记,突然对旁边的铁蛋说:“这个比自行车厉害?真能拉很多很多东西。”
铁蛋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脯:“那当然!这可是拖拉机,咱屯子的宝贝,等开春了,它还得耕地呢!”
练习的间隙,孙学军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擦着汗,一抬头看见了人群外的程秋霞和飞飞,愣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快步走到一边喝水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程秋霞和飞飞在屯子里过得充实又惬意。
程秋霞白天帮着李风花她们做些零活,把从县里带回来的一些小物件和剩下的票证分给需要的乡亲,换了些屯子里的鸡蛋、山货。她骑着自行车在屯子里转悠,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飞飞则彻底融入了孩子们中间。她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打啪叽“高手”的名声已经传开,加上她那件漂亮的毛衣和从县里带来的新奇见闻,让她成了孩子们的中心。她跟着铁蛋他们去冰面上抽冰嘎,看狗剩爬树掏鸟窝,啥也没淘着,还因为棉袄整脏了挨了一顿妈妈严厉的训斥。
她还跟着程秋霞去看了莲娜教的扫盲班。莲娜穿着朴素的棉衣,站在一块小黑板前,耐心地教几个妇女和年纪大点的孩子认字,墨绿色的眼睛沉静而温和。看到程秋霞和飞飞,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晚上,娘俩就睡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狗吠和风声,说着悄悄话。
“妈,屯子里,有拖拉机,有扫盲班,比以前热闹好多啊。”飞飞掰着手指头数。
“嗯,还有粘豆包,杀猪菜,和好多好多人。”程秋霞接着说道。
“和县城,不一样。”飞飞总结,“但是都好。”
程秋霞搂紧女儿,心里满是安宁。是啊,县城有县城的便利和热闹,屯子有屯子的朴实和亲情,都好。
一周的时间眨眼就过。临走那天,李风花、王淑芬、张盛慧又来送行,大包小包又塞了不少屯子里的干货。
程秋霞骑着自行车,驮着飞飞和年货,在乡亲们的目送下离开了靠山屯。车轮碾过积雪未消的土路,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飞飞坐在前梁上,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屯子、炊烟和挥手的人群,突然大声说:“妈,下次,我们还骑自行车回来!”
程秋霞用力蹬着脚踏,寒风吹在脸上有点疼,心里却畅快无比,她也大声回应:“好!下次还骑回来!等开春,妈教你学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