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南州的雨下得黏腻。
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白炽灯嗡嗡作响,林砚正低头整理刚下发的《刑侦技术标准化手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桌上的搪瓷杯里,浓茶早已凉透,杯壁上结着一层浅浅的茶渍——这是他从警五年养成的习惯,熬夜办案时,浓茶是最好的伙伴。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进来。”林砚抬头,只见值班民警小张领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裤脚沾满泥点,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满是焦灼与惶恐,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破伞。
“林队,这位同志说有重要情况要反映,点名要找你。”小张侧身让男人进来,顺手递过去一条干毛巾。
男人接过毛巾,却没心思擦,嘴唇哆嗦着开口:“林、林队长,我叫王根生,是城郊老砖厂的工人。我……我知道二十年前,老仓库纵火案的凶手是谁!”
“唰”地一声,林砚猛地站起身,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老仓库纵火案——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那是他父亲林卫东生前未破的最后一案,也是南州公安系统压了二十年的悬案。1970年冬,城郊物资仓库突发大火,烧毁了大量过冬物资,时任刑侦队副队长的林卫东带队勘查时,被坍塌的横梁砸中,壮烈牺牲,而纵火凶手却如同人间蒸发,毫无踪迹。
这些年,林砚从未放弃追查,可当年的现场被大火破坏殆尽,线索寥寥,案件一直毫无进展。如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砖厂工人,竟然说知道凶手是谁?
“你坐,慢慢说。”林砚强压下心头的激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急切,“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不准有半句假话。”
王根生坐下,双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这事,我憋了二十年了。当年……当年纵火的,是我们砖厂的老厂长,赵德发!”
“赵德发?”林砚眉头微皱,在脑海中检索这个名字。他查过父亲当年的案卷,里面记录了数十个嫌疑人,赵德发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是仓库的物资管理员,大火后不久就辞去了工作,下海经商,如今已是南州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但当年的调查显示,赵德发有不在场证明,且与仓库无直接利益冲突,线索很快就断了。
“你有什么证据?”林砚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
王根生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夜,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刚进砖厂当学徒,跟着赵德发干活。那天晚上下着雪,我奉命去仓库给赵德发送工具,远远就看见他从仓库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油桶,神色慌张。我当时不敢多问,就把工具递给他,他让我赶紧回去,还嘱咐我不准跟别人说见过他。”
“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仓库就着火了!”王根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后怕,“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赵德发找到我,威胁我说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就杀了我全家。那时候我年轻,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实在不敢吭声。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看到您这些年一直在查案,还建了技术实验室,我知道,是时候说出真相了,不能再让好人蒙冤,也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林砚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王根生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缺乏实质性证据。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油桶、脚印早已不复存在,仅凭一句口供,根本无法定罪。
“你当年看到的油桶,是什么样子的?”林砚突然问道,目光紧紧锁定王根生的眼睛。
“是……是蓝色的铁皮油桶,上面印着‘柴油’两个字,桶口还有点漏油,赵德发的裤腿上沾了不少油渍。”王根生仔细回忆着,细节描述得十分清晰。
林砚心中一动,父亲的案卷里记载过,当年火灾现场残留着少量柴油成分,但由于当时技术有限,无法确定油桶的具体特征。王根生的描述,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白。
“你跟赵德发,有没有私人恩怨?”林砚继续追问,他必须排除王根生诬告的可能。
王根生摇摇头:“没有,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这些年我一直在砖厂干活,他早就不怎么管砖厂的事了。我之所以现在说出来,一是因为良心不安,二是听说您为了查案,连父亲的遗愿都一直记着,我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
林砚看着王根生坦诚的眼神,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不管王根生说的是真是假,赵德发都必须重新纳入调查范围。
“小张,”林砚转头对值班民警说,“立刻去调阅赵德发的档案,核实他当年的不在场证明,再查一下他这些年的商业往来,看看有没有什有异常。”
“是,林队!”小张立刻转身出去。
林砚又看向王根生:“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们都会核实。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做笔录,你能做到吗?”
“能!肯定能!”王根生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只要能帮着抓到凶手,为林警官正名,我什么都愿意做!”
送走王根生,林砚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拿起父亲当年的案卷。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案件的点点滴滴,还有父亲潦草的批注。他轻轻抚摸着纸页上父亲的字迹,眼眶微微发热。
“爸,二十年了,终于有线索了。您放心,这次我一定抓住凶手,还您一个清白。”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在诉说着二十年前的冤屈。林砚打开台灯,灯光照亮了案卷上的每一个字,也照亮了他坚定的眼神。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苏晓的号码。如今的苏晓,已经是南州市公安局的首席法医,也是他的未婚妻。
“喂,砚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电话那头传来苏晓温柔的声音。
“晓晓,有重要情况。”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老仓库纵火案有线索了,有人指认赵德发是凶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苏晓急促的声音:“真的?线索可靠吗?”
“目前来看,举报人提供的细节比较具体,但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林砚说道,“我已经让小张去调阅档案了,明天一早,我们去赵德发的公司走访一下。”
“好,我明天一早过去找你。”苏晓的声音充满了支持,“砚哥,别太着急,二十年的悬案,需要慢慢查,注意安全。”
“我知道,放心吧。”挂了电话,林砚再次拿起案卷,仔细翻阅起来。
当年的调查记录显示,赵德发声称火灾发生时,他正在家里陪母亲看病,但案卷里只有他母亲的病历,没有医院的就诊记录,也没有证人能够证明。这一点,在当年或许不算什么,但在现在,却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林砚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这些年总结的现代刑侦工作法。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赵德发”三个字,然后在下面列出需要核实的要点:油桶特征、不在场证明、商业利益、人际关系……
不知不觉,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已经蒙蒙亮。林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晓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早餐。
“砚哥,一夜没睡?”苏晓看着林砚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道,“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去赵德发的公司。”
林砚接过早餐,笑了笑:“没事,一想到有线索了,就不觉得困了。”
两人快速吃完早餐,带着小张和几名警员,驱车前往赵德发的公司——南州德发贸易有限公司。
公司位于南州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一栋六层的办公楼,装修得十分气派。林砚一行人走进公司大厅,前台小姐连忙迎上来:“请问各位找谁?有预约吗?”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找赵德发。”林砚出示了警官证。
前台小姐脸色一变,连忙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片刻后,一名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赵德发。
看到林砚一行人,赵德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各位警官,找我有事?”
“赵先生,我们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麻烦你配合。”林砚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德发点点头:“好,请到会议室谈。”
会议室里,林砚直接开门见山:“赵先生,我们今天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下,1970年城郊物资仓库纵火案的情况。”
听到“纵火案”三个字,赵德发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掩饰过去:“纵火案?都过去二十年了,我记不太清了。当年警察已经问过我了,我有不在场证明啊。”
“你的不在场证明是,当年火灾发生时,你正在家里陪母亲看病?”林砚问道。
“对,没错。”赵德发点点头,“我母亲那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休养,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她。”
“那为什么案卷里只有你母亲的病历,没有医院的就诊记录?”林砚追问,“而且,我们调查发现,当天晚上并没有邻居看到你在家。”
赵德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我母亲只是小毛病,就在家里请了郎中来看,没有去医院。邻居没看到我,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房间里照顾母亲,没出门。”
“是吗?”林砚看着赵德发,语气带着一丝质疑,“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蓝色的铁皮油桶,上面印着‘柴油’两个字?”
赵德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水杯,指节微微发白:“蓝、蓝色油桶?没、没见过。”
他的反应,被林砚尽收眼底。林砚知道,赵德发心里有鬼。
“赵先生,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林砚的声音陡然提高,“有人指证,当年火灾发生前,看到你从仓库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柴油桶。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后果自负!”
赵德发猛地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是谁?是谁诬告我?我没有!当年的火灾跟我没关系!”
“是不是诬告,我们会调查清楚。”林砚冷冷地说道,“现在,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进一步调查。”
“我不去!我还有事要处理!”赵德发拒绝道,试图往外走。
“赵德发,你涉嫌纵火罪,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配合!”小张上前一步,拦住了赵德发的去路。
赵德发看着围上来的警员,脸色更加苍白,双腿微微发软。他知道,自己再反抗也没用了。
“好……我跟你们走。”赵德发颓然坐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将赵德发带回警局后,林砚立刻安排审讯。但赵德发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诬告的,对纵火一事矢口否认。
“林队,赵德发嘴硬得很,一直不承认。”负责审讯的警员走出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林砚点点头:“意料之中。小张,你去查一下赵德发当年辞去仓库管理员职务后的资金流向,看看他是不是用非法手段获取了第一桶金。另外,再去老砖厂走访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当年的事情。”
“是,林队!”
苏晓走到林砚身边:“砚哥,我刚才在赵德发的办公室里,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老照片,里面有他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那个男人手里拿着的,好像就是一个蓝色的油桶。”
“哦?”林砚眼睛一亮,“照片呢?”
“我已经让技术科的同事翻拍下来了。”苏晓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砚。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但依稀可以看到,赵德发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手里确实拎着一个蓝色的铁皮油桶,上面隐约能看到“柴油”两个字。
“这个男人是谁?”林砚问道。
“不清楚,不过我已经让技术科的同事辨认了,他们说这个男人有点像当年砖厂的一个临时工,叫刘老三,不过很多年前就失踪了。”苏晓说道。
林砚看着照片,陷入了沉思。刘老三的失踪,会不会和当年的纵火案有关?难道是赵德发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小张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林队,有重大发现!我们查到,赵德发当年辞去工作后,很快就开了一家小工厂,启动资金来源不明。而且,我们在老砖厂走访时,有一个退休的老工人说,当年他见过赵德发和刘老三一起偷偷摸摸地搬运油桶,还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把火就能解决’。”
“太好了!”林砚猛地站起身,“证据链越来越完整了。立刻加大审讯力度,重点突破赵德发的心理防线。另外,派人去查找刘老三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审讯室里,林砚拿着照片,走到赵德发面前:“赵德发,认识这张照片吗?照片上的人是谁?这个油桶,你还记得吗?”
赵德发看着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
沉默了许久,赵德发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我认罪……我认罪……当年的火,是我放的!”
林砚心中一松,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为什么要放火?”林砚问道。
“因为……因为仓库里有一批不合格的物资,是我负责验收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要被开除,还要赔偿损失。我那时候家里穷,实在没办法,就想一把火把仓库烧了,毁尸灭迹。”赵德发哽咽着说道,“刘老三是我找来帮忙的,我们偷偷运了柴油进去,点燃了仓库。后来,我怕刘老三泄露秘密,就把他骗到城郊的山上,杀了埋了。”
“你父亲林卫东警官,是因为你放火才牺牲的,你知道吗?”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
赵德发的身体一僵,眼神中充满了愧疚:“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和恐惧中。我赚了很多钱,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听到赵德发的供述,林砚久久没有说话。二十年的悬案,终于告破。父亲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走出审讯室,外面的阳光正好。苏晓走过来,轻轻握住林砚的手:“砚哥,恭喜你,终于完成了叔叔的遗愿。”
林砚看着苏晓,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是啊,终于完成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父亲的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而这,只是他守护南州安宁的一个缩影。未来,还有更多的案件等着他去侦破,更多的正义等着他去守护。林砚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只要他还在刑侦岗位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凶手逍遥法外。
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新的案件又在等待着他们。林砚和苏晓对视一眼,并肩走向办公室,迎接新的挑战。正义的守护,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