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陆向东听得云里雾里。
姜芷激动地解释道,“原文是‘能守一者,可以长存’。在道家的修炼体系里,‘守一’指的是一种凝神聚气,抱元守一的修炼境界!它代表的是专心致志,回归本源!”
“所以,‘守一堂’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一个叫‘守一’的堂口!”姜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它的真正含义是——守护着某种‘一’,也就是某种本源、某种传承的殿堂!”
陆向东被她这番天马行空的解释给惊呆了。
他虽然听不太懂,但他知道,阿芷一定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那……这个‘殿堂’,又该去哪里找?”他追问道。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个‘一’,指的就是医道,或者说,是道家医学的本源。”
姜芷的思路越来越清淅,“姜流是个医痴,他留下的线索,绝对离不开医道。他让我们去京城找‘守一堂’,那么这个地方,一定和京城里最顶级的道家医学传承有关!”
“京城里,道家医学传承最深厚的地方……”
陆向东皱着眉思索,“是白云观?还是东岳庙?”
“不。”姜芷摇了摇头,“那些地方太显眼了,人多眼杂,不符合姜流藏匿秘密的风格。他信里说,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那一定是一个极其隐秘,甚至已经被人遗忘的地方。”
被人遗忘……道家医学……
姜芷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前世看过的无数医书典籍。
忽然,一个几乎已经被历史尘埃淹没的名字,跳进了她的脑海。
“琉璃厂!”她脱口而出。
“琉璃厂?”陆向东更不解了,“那不是卖古玩字画的地方吗?跟医术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姜芷的眼神亮得吓人,“清朝的时候,琉璃厂不仅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更是全国最大的古籍善本集散地!当时,有很多没落的道观和医馆,为了糊口,会把祖上载下来的孤本医书、丹方手札拿去那里变卖。可以说,那里就是一个巨大的,鱼龙混杂的民间医学宝库!”
“姜流既然想查找医道的本源,他绝对不会放过琉璃厂这个地方!他说的‘守一堂’,很可能不是一个实体建筑,而是一个代号,一个藏在琉璃厂无数旧书摊里的,关于姜家传承的秘密!”
这个推论,大胆,却又合情合理。
“走!我们现在就去!”陆向东当机立断。
“不急。”姜芷却拦住了他,“现在天都黑了,铺子早就关门了。而且,我们这么贸然找过去,太刻意了,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她想了想,说道:“明天,我们换一身行头,就装作是来京城淘换旧书的普通文化人,去那里逛逛。,我们是去找‘书’。”
陆向东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样子,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骄傲和信任。
“好,都听你的。”他笑着说道。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换了一身装扮。
姜芷穿上了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女式干部服,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就象个文静内秀的女学生。
陆向东则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蓝色工装,脚上蹬着一双半旧的解放鞋,高大挺拔的身材配上那张冷峻的脸,活脱脱就是一个工厂里不苟言言的技术骨干。
两人走在一起,倒真有几分“文化人夫妻”的模样。
他们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琉璃厂。
七十年代的琉璃厂,远没有后世那么商业化。
街道两旁,大多是些国营的文物商店和新华书店,偶尔夹杂着几个摆在地上的旧书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墨香混合的味道。
姜芷和陆向东没有去那些气派的国营商店,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旧书摊。
这些摊位上,堆满了各种泛黄的旧书,从四书五经到苏联小说,从连环画到革命语录,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姜芷在一个摊位前蹲下,随手拿起一本线装的《伤寒杂病论》,翻了翻。
“老板,这书怎么卖?”
摊主是个戴着瓜皮帽的瘦老头,正眯着眼打盹,听到声音,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五毛,不讲价。”
姜芷又翻了几页,摇了摇头,把书放了回去:“这是清末的翻刻本,里面错字漏字太多,不值这个价。”
那老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哟,小姑娘还是个行家?那你给看看,我这摊上,还有什么宝贝?”
姜芷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继续在书堆里逡巡。
她一本一本地翻看着,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她不是在看内容,而是在查找。
查找一种特殊的纸张,一种熟悉的墨迹,或者一个微不可查的,属于姜家的印记。
陆向东就跟在她身后,警剔地观察着四周。
他不懂这些瓶瓶罐罐,但他能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古玩街上,暗流涌动。
有好几道不善的目光,从他们一进来,就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他们。
逛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乎把所有的书摊都翻遍了,姜芷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她有些失望,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被最角落里一个极其破败的摊位吸引了。
那摊主是个更老的老头,趴在一堆破烂书上,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流到一本发黄的《聊斋志异》上了。
他摊位上的书,更是破得不成样子,缺页的,掉皮的,被虫蛀的,什么都有。
几乎没人光顾他的摊子。
姜芷的心,却莫名地动了一下。
她走了过去,在那堆破烂里,轻轻地翻找起来。
忽然,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本没有封皮,用粗麻线胡乱装订起来的册子。
那册子的纸张是一种很特殊的竹浆纸,触感坚韧而光滑。
她将册子抽了出来,吹去上面的灰尘。
册子的内容,是道家的一本典籍,《抱朴子内篇》。
姜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状似随意地翻动着书页。书页很脆,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就在她翻到中间某一页时,一片干枯的,暗红色的叶子,从书页的夹缝中,飘然落下。
姜芷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她弯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片叶子。
叶片已经完全干枯,但那独特的,如同龙爪一般的型状,和叶脉上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几乎闻不到的血腥气……
是龙血藤!
是只有前世姜家才能培育和炮制的,疗伤圣药龙血藤的叶子!
姜芷强忍住心中的激动,目光迅速落向那片叶子掉落的书页。
只见那泛黄的书页上,在一段讲述“守一”法门的文本旁边,有两个用铅笔画的,极淡极淡的,几乎要和纸张融为一体的圈。
圈住的,正是“守一”二字。
找到了!
姜芷合上书,站起身,将书递给那个还在打盹的老头。
“老板,这本书,多少钱?”
老头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姜芷手里的书,又瞥了瞥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卖。”
“不卖?”姜芷一愣。
“对,不卖。”老头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睛,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
陆向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老板,我们是真心想买这本书,您开个价。”
“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老头的脾气还挺冲,他睁开眼,不耐烦地瞪着陆向东。
“这是非卖品,是别人寄放在我这儿的,等人来取的。你们赶紧走,别眈误我睡觉。”
等人来取?
姜芷心里一动,看来这个老头,不仅仅是个看摊的。
她没有跟老头争辩,而是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老头约莫六十出头的年纪,但脸色却异常灰败,眼袋浮肿,嘴唇发紫,捧着茶缸子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斗。
他身上那件油腻的棉袄,领口处沾着一些黄褐色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腐气。
“老板,”姜芷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您这茶缸子里泡的,是肉桂、附子、干姜三味药吧?”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喝什么,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
姜芷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这三味药,都是大热之物,有温补肾阳的功效。您这是觉得自己体虚畏寒,想补补阳气?”
老头没说话,只是捧着茶缸子的手,又紧了紧。
“可惜啊,”姜芷摇了摇头,“您这路子,走错了。您这不是肾阳虚,而是典型的‘真寒假热’。您体内的寒湿之气太重,已经郁结化火,虚火上炎,所以您才会时常觉得口干舌燥,五心烦热。可实际上,您的底子是寒的。您再这么喝下去,这股虚火会越烧越旺,用不了半年,您这双腿,怕是就要走不动路了。”
老头捧着茶缸子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斗起来,茶水洒出来,湿了他半边衣襟。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姜芷。
“你……你怎么知道?”
他这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
天一冷,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又冷又麻,走几步路就得歇半天。
看了不少大夫,都说是老寒腿,开了不少活血通络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他自己懂点药理,觉得自己是阳气不足,就弄了这三味药天天泡水喝,刚开始还觉得身上暖和了点,可最近,这腿是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这些事,他连家里人都没细说,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小丫头,是怎么一眼就看穿的?
“我是个医生。”姜芷平静地回答,“您这病,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老头愣住了,他看看姜芷,又看看她手里那本破旧的《抱朴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想要这本书?”他问。
“是。”
“这本书,是一个姓姜的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放在我这里的。”
老头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他说,这本书,是留给有缘人的。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能不看书的内容,只凭望闻问切,就能说出我这身毛病的根源,那这本书,就归她了。”
老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姜芷一眼。
“姑娘,你,也姓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