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的光晕在视线中逐渐清淅。
汤姆艰难地睁开眼。他试图撑起身子——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下意识地摸向疼痛的源头。粗糙的亚麻布条缠在那里,包扎得颇为妥帖。
“诸神在上……”他无声地咒骂着,只能重新陷回床铺。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女侍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走了进来,“呀!诸神保佑,你总算睁眼了!”
“我……这是在哪里?”汤姆的声音嘶哑干涩。
“在费薇小姐的房间里。你伤得可真吓人,流了那么多血!费薇小姐把你安置在这儿,还特意请了最擅疗伤的修女来照顾你。这些天,费薇小姐天天都来看你!”
费薇?汤姆混乱的记忆逐渐被捋清——布拉佛斯,海王殿,刺客,匕首……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任务,心脏几乎停跳:“我……躺了多久?!”
“算上今天,将近十二、三天了吧?”女侍掰着手指数了数,“修女说你的身体差点给捅穿了,能活下来简直是诸神显……”
“十二天?!”汤姆提高嗓音,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十二天!再加之返航……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没听清女侍后面的话,一个翻身就滚下床,动作快得让女侍惊叫出声。
他跟跄着,全靠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哎!!你的伤!”女侍慌忙想搀扶他。
“……替我谢谢费薇小姐!”汤姆咬着牙,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边、沾着污渍的竖琴,跌跌撞撞地冲出温暖的房间。
汤姆扶着墙走出旅馆,冲向旧衣贩码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得以搭上一艘即将启航、驶向君临的快船。
当船驶离港口,汤姆闭眼靠在了舱壁上,顾不得腹部的伤口随着船只的颠簸阵阵作痛,他绝望地盘算着:十天,不,十二天的昏迷,加之返程的天数,足以让君临实现权力交替!
他没有完成小指头和蜘蛛的任务,将藏着龙妈情报的歌谣带回红堡——也因此无法到红堡献唱,当然也会错过向首相传递消息,接下来发生的不用多说,小指头挑起内乱,狼和狮子内斗,劳勃国王……艾德公爵……
诸神啊!
汤姆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他苦心经营的计划要彻底泡汤了,就差一步追随瓦里斯,揭露小指头的野心,可偏偏卷入了海王的事件中……
然而,七神似乎并未听到他的祈祷,或者根本就是在和他唱反调。返程的航路逆风而行,这简直是汤姆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耽搁了七天之久,他用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终于在君临港口停靠。
汤姆爬下船,身无分文,衣衫褴缕,还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腹部的疼痛从未真正消失。
他靠着仅存的意志力,在君临港口跋涉。他需要在渔民广场找到些线索,打听消息。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平常喧闹拥挤的渔民广场,此刻竟冷清得可怕!稀稀拉拉的人影行色匆匆,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汤姆的心跳加速,这个方向,这种气氛……
圣贝勒大教堂!
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了脑海。他朝着大教堂广场的方向狂奔起来,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停下。
当他终于挤到广场边缘时,眼前的情景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黑压压的人群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他试图挤进去,但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他无情地挡在外面。
“叛徒!叛徒!叛徒!……”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音震得汤姆近乎耳聋。
他徒劳地踮起脚尖,紧接着,欢呼声席卷了整个广场!
汤姆全身的血液彻底凉了下去。人群的欢呼声一下,又一下,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彻底扑灭。
汤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悔恨,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一个不起眼的吟游诗人,竟然也妄想接近权力的中心,试图影响权力的旋涡转动!
汤姆被人群盲目地推着走,接着带到一条巷道,他无力地瘫坐在一处台阶上,抬头望着君临灰蒙蒙的天空,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次布拉佛斯之旅和首相被砍头……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此刻似乎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更糟——彻底的一无所有。
“不!”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不能就这样倒下!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他必须振作。一个念头在绝望的废墟中顽强地升起:金龙币!他需要能激活他金手指的金龙币!
去哪儿弄?
知更鸟妓院?小指头的地盘不可能再回去了。铁匠街?特恐怕早就把詹德利赶走了,让他添加了守夜人的征召队伍,那里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丝绸街……他决定再到莎踏雅的妓院碰碰运气。
他挣扎着起身,朝着丝绸街的方向挪去。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还没等他靠近熟悉的妓院大门,几个打手已经在妓院门口徘徊,目光警剔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影。
汤姆下意识地拉低了兜帽,但其中一个打手已经跨步上前,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莎塔雅小姐的命令,穿兜帽的、戴头盔的,一概不准进!”
汤姆的心沉了下去,莎塔雅小姐无疑提防的是自己!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我找乔戴恩伯爵!”
“伯爵大人回多恩晒太阳去了!”另一个打手嗤笑一声,“识相点,小子,赶紧滚蛋!”
汤姆离开了丝绸街,他还有最后一个选择——回到渔民广场。
船商的女儿——凯蒂小姐,如今是他唯一的希望。凯蒂不会对朋友置之不理的,他只需要一枚金龙!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回渔民广场,在人来人往的港口边缘徘徊,目光扫过停泊的船只。
终于,他在一艘中等商船上看到了布莱克家熟悉的徽记——他曾在“浪花号”上也见过这个标记。
汤姆连忙走过去,对一个正在搬运的水手问道:“请问……这是凯蒂·布莱克小姐家的船吗?布莱克小姐……”
水手停下脚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缕、脸色惨白的兜帽人。
“布莱克小姐?现在已经是王领蟹岛的伯爵夫人了!……”
什么?凯蒂还是做了伯爵夫人。
汤姆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着。
伤痛、饥饿、疲惫和绝望终于彻底压垮了他。腹部的伤猛烈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跳蚤窝迷宫般的巷道里,最终,不堪重负地倒在满是污秽的泥泞里。
……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熟悉的腥味钻入他的鼻腔——
“褐汤……”汤姆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这里是……跳蚤窝。”
但这气味如此之近,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破旧的头盔。一个穿着围裙的身影正弯着腰,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汤。
“喝汤吗,七弦汤姆?用你的歌声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