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清晓在师傅的小院门口来回步,嘴里自言自语着,“不是磕个头就完事了吗?难道师傅这是一时兴起,要恢复以前那套正儿八经的拜师流程?可那不是应该去大殿里么?”
如你所见,清晓现在很紧张,肉眼可见的那种。
而他紧张的根本原因则是:在继师兄的最后一位弟子逝世,时隔半年后,云华观终于要迎来第三位道士的添加,他马上是要当师兄的人了。
诚然,此时蒙绕在他心间的情绪并不只有一种,比如他仍然在为“师傅怎么说收徒弟就收徒弟”的这件事感到疑惑和惊讶。
别忘了,师傅可是亲口告诉过他,自己这一生收徒弟的运气有限,因此把要求定的很高,绝不会收那些“连妖怪都看不到的凡夫俗子”的人当徒弟,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天赋异禀之人我不收”。
然而事实证明,师傅说的话都是放屁,什么天赋不天赋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缘分一一虽然僵户姑娘确实看得到妖怪就是了。
只是这可是苦了清晓。
要知道,就为了师傅当年的这番话,他早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恐怕得在观里熬到七老八十才能等来一个叫自己“师兄”的人,结果他今年才二十二,这个人竟然就来了,换做是谁大概都很难保持平常心吧?
不过平心而论,先前跟师傅聊天时的那句“有何惧哉?”并不能完全算是他嘴硬,毕竟论辈分算,清晓确实是当过不止一个人的师叔,按理说这当“前辈”的经验,已经积累的足够多了。
关键问题只是在于,师兄的那些弟子虽然管他叫师叔没错,可人家来的其实都比他早,而且早了不只是一天两天,都是几十年起算的那种。
这种感觉就好象是因为你家老爹辈分比其他同龄的亲戚大很多,所以你一生出来就跟着沾光,还没学会讲话就已经是某个同龄人,甚至大好几岁亲戚的叔叔,甚至是爷爷辈的了。
这使得,尽管名义上你确实是长辈的没错,但你心里并不觉得就真是这么一回事,人家叫你一百句师叔,你也只当那是个寻常的称呼,没真拿自己当根葱。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是先来的,先来了足足十二年,是名正言顺的前辈,是正儿八经的师兄所以他有点紧张不,是很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吧?
毕竟是要当师兄的人了。
“怎么还不出来?”清晓背着手来回溜达,第不知道多少次对着天空朝着大地发问,顺带胡思乱想,“总不能是她真的拒绝了师傅吧?是觉得咱们云华观没前途,打算另投别处不成?”
“还是说,她就是单纯不想当道士,只是想做个普通女子有句话叫人各有志”
“啊—啊—怎么还不出来呢?”
事实证明,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师傅故意不提前告诉清晓这个消息无疑非常正确的。
他中午和僵尸姑娘一起吃饭的时候,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生怕露出点什么破绽来。害的人家被他整的莫明其妙,还憎懵懂懂地问他“我的头发是又乱了吗?”。
好在,师傅后来是派了纸鹤来传话,让僵尸姑娘去他那儿一趟,没让清晓负责找个由头送人家过去,不然他可能会编出那种“师傅叫你去品尝花生”的奇理由来。
“说起来,如果成了云华观的弟子,她以后就可以不再担心这儿担心那儿,可以名正言顺地一直留在这里了—”清晓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无声地想着,“如果我是她的话,我应该会哭吧?喜极而泣的那种可是她好象又不太象是会轻易掉眼泪的那种人—”
忽然,思绪之间,清晓好象听到了某扇门被轻轻推开的动静。
“是师傅房间的门!”在异于常人听力的加持下,清晓几乎是一瞬就反应了过来,“她出来了!”
果然,续接在开门声后的,是一连串轻轻的脚步声,随后,他面前院门也被缓缓推开在清晓的注视下,僵尸姑娘出来了。
相较之前,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表情蛮平静的,脸上也没有清晓想象中的泪痕。
唯一多出来的,只是她怀中抱着正的那一叠崭新的道袍和两双新鞋子而已。
结果已经似乎不言而喻了一一清晓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清晓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僵尸姑娘,僵尸姑娘也看着他,“额—记得帮师傅关一下门。”结果蕴酿了半天,清晓嘴里只是蹦出来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好。”僵尸姑娘还是老样子,他说什么就做什么,在很乖巧地把门带上这之后,来到了清晓的身边。
“我帮你拿吧?”清晓继续说着和主题无关的话,“一会儿还要下台阶,别掉了。”
“没关系。”僵尸姑娘把手里的这叠东西往上托了托,示意自己可以用下巴抵住。
“师傅说他要午睡了。”她小声说,“咱们先回去吧?”
“好好。”虽然这句听起来相当自然的“师傅”,让清晓心里咯瞪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并肩走在了僵尸姑娘的身侧。
“师傅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边走边问,“我是说,就是,听——””
“他说想要收我当徒弟,问我愿不愿意。”僵尸姑娘如实回答,“我问为什么,他说如果我不是云华观弟子的话,他不方便传授给我道术和修行的方法。”
“他竟然说得这么直接吗?”清晓瞪着眼睛,“我还以为他会先夸夸你有一颗向善之心,然后再说你们之间有师徒缘分什么的—”
“这些话他后来也告诉我了。”僵尸姑娘说,“也包括,他在回来路上有所感应,才为此算了一卦的事。”
“可这些话怎么想都该早点说才对啊”清晓扶额,“所以呢,你听师傅这么突然说要收你做徒弟,你是怎么想的?”
“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看他的表情好象又是认真的,所以就问他‘我可以吗?’。”僵尸姑娘说,“他点点头,说‘当然可以”。然后我就答应了。”
“这就答应了?!”
“恩,因为我想要留下来。”僵尸姑娘认真地说,“想要一直留在这里。”
“可我之前不是说了嘛,你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一直留在这儿。”清晓总感觉这种想法不太对,“我们本来也不会赶你走的。”
“这不一样。”僵尸姑娘只是摇摇头。
“好吧好吧,那拜师的时候你干嘛了?”清晓关心道,“磕头了没?”
“磕了。”她说,“师傅一个,师祖的画象一个。”
“那跟我当年一样。”清晓闻言笑了笑,“也就是咱们云华观只需要意思意思,磕两个头就行。换了其他门派,最最起码也是三叩九拜。”
“这样啊。”僵尸姑娘想了想,“我磕头前,师傅还让我磕轻点,别把额头磕破了。”
“见鬼,他当年怎么没这么提醒过我。”清晓喷了一声,“除了磕头呢,师傅还让你干嘛了?”
“让我握了一下他的那柄剑。”
“剑?”清晓一愣,“桃木剑吗?”
“恩。”
“—你没事?”
“没事。”僵尸姑娘单手抱住衣服,把自己手给他看。
“竟然还有这种事—”清晓看着她依然苍白,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的手掌,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按理说,你是不能碰那柄剑的,因为它———”
“我知道的,师傅告诉我了。”僵尸姑娘点头,“不过后来他又说,这是好事。”
“是啊——确实是好事,挺好的。”清晓顿了顿,“那么—既然已经成了师傅的徒弟,他应该有给你起一个道号吧?”
“有。”僵尸姑娘说,“清秋,他说我以后就叫清秋了。”
“清秋,清秋—好,挺好。”清晓重复了好几遍才说,“不过为什么是秋?”
“因为我被捡回来的那一天,是立秋。”僵尸姑娘说,“师傅还说,他第一次见师兄你的时候,是大早晨,所以你的道号是晓。”
“—”清晓呆滞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师兄。”僵尸姑娘侧过脑袋,对他眨眨眼睛,“不对吗?”
“喔喔喔,对对对,师兄师兄,你确实要叫我师兄,毕竟你现在是咱们云华观正儿八经的徒弟了嘛,哈哈哈——””
清晓一边莫明其妙地代她解释了一通“你应该叫我师兄的原因”,一边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一股“傻傻”的表情,笑道:“那这声师兄,我就躬敬不如从命地收下了。师妹你以后有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拜托我,毕竟我是师兄嘛,哈哈哈—””
“看来是我赢了。”僵尸姑娘看着他这副乐颠颠的样子,嘴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赢了,赢什么?”
“在我出门前,师傅要跟我打赌,说看看一会儿师兄你会怎么称呼我。”僵尸姑娘说,“他让我从师弟和师妹里选一个,我选了师妹。”
“喔!我忘了!我应该叫你师弟才对啊!”清晓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道门中根本就没有“师妹”这个叫法,要不怎么说第一次当师兄没经验呢?
“没关系的,叫什么都可以。”僵尸姑娘善解人意地说,“师傅说一会儿要师兄带我,去大殿给大师兄还有云华观的列祖列宗上柱香。”
“喔喔,行行,应该的应该的。”清晓马上说,“正好上次我带你去奉香的时候,没给你介绍我师侄都有哪几位,今天一起顺带一起介绍—虽然有几位我也没见过。””
“恩,好。”僵尸姑娘看着怀中的道袍,“但是我想先把自己的衣服换上。”
“当然当然,没问题。”清晓说,“那咱们就先回去,反正不差这一时。”
“好。”
“恩?”
“道门讲求身心顺理,为道是从,从道为事。故为道士者,男女平等,不以性别细分—这个道理其实我是懂的。”清晓觉得自己身为师兄,还是有必要为了颜面找补一句,“我刚才就是一时口快—”
“恩,我相信师兄。”
“恩嗯——你最好是真的相信—”
“那师兄以后是要叫我师弟还是师妹呢?”
“我都可以呀,看你吧?”
“那就叫师妹吧。”僵尸姑娘说,“反正咱们云华观没什么规矩。”
“哈哈,说的没错。”
“我看起来象是道士吗?”
他们的小院里,换上了这身属于自己的道袍的清秋,在清晓面前慢慢地转了个圈。
“像。”坐在小板凳上的清晓,想也不想地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是吗。”这个回答,让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就好。”
清晓看着她美丽的脸,表情呆滞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相处了这么多天,他好象还是第一次见到僵尸姑娘露出笑容不,现在应该叫她清秋,或是师妹了。
“怎么了吗?”清秋问。
“没有没有。”清晓站起来,就象过去的师傅、和师兄对他那样,摸了摸清秋的脑袋,“我忽然发觉,师妹笑起来很好看,所以可以的话,你以后也要多笑笑——-喔,我不是说你不笑就不好看啊。”
“好。”清秋答应了,“我会多笑笑的。”
“恩——不过伤心了还是可以哭的。”清晓提醒她,“强颜欢笑是另一回事,可别那么做。”
“好。”清秋又答应了,“该哭的时候我会哭的。”
“好好。”清晓对她顺从的回答满意极了,“甚好甚好。”
“那咱们出发去大殿吧?”清秋举起手里的小布袋给他看,“供奉的糕点和水果我都准备好了。”
“行,正好路上我顺便跟师妹你说说咱们云华观的历史。”清晓热情地说,“师傅应该还没跟你说吧?”
“对,还没来得及。”清秋说,“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关于师门的事想要请教师兄。”
“师妹你只管问,师兄我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谢师兄。”
“不客气!”
“原来当师兄是这种感觉!”清晓道长在心中咆哮,“十二年了,贫道终于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