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的白狼听见了我的话。
它睁开了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和我对视了一眼,很快又重新闭上了。
虽然我也没指望一头狼会开口说话,告诉我它“确实想活下去”这件事。
可刚才与它对视的那个瞬间,我隐隐觉得它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一一因为在我看来,那个眼神是在表达“我懒得理你”的意思。
见此,我笑了笑,把刀收了回去,告诉小六我准备把它带回府里。
小六问我是带活的回去,还是带死的回去。
我说我暂时不想要它的皮,所以还是带的活的回去吧。
小六又问我,说如果它半路有劲了,咬人怎么办?
我说我们可以把它的嘴捆上。
于是我们开始了忙活,我负责捆它的嘴巴,小六负责捆身子一一运气不错的是,我们原本担心打到了大猎物马可能驮不动,所以特地带了块可以在雪地上拖行的木板,现在正好用来放它。
“呀,这还是头母狼呢,大人。”小六边捆边告诉我自己的发现。
可能是因为伤势确实不轻,总之在我们忙上忙上的时候,这头狼表现得很配合,全程没有挣扎过,完全是一副任由我们处置的态度。
就这么,在飘雪中,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六的马负责拉着它,在前面开道,我则负责在后面跟着,确保它要是真的突然挣脱绳子、打算暴起伤人的话,可以及时制服它一一别看我已经不年轻了,可到底曾经是上过沙场的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象是小六这样的小伙子,就算再来上两个也不见得是我对手。
回去路上,我的注意力基本一直都在这头狼的身上,一些之前无心细想的疑惑,这时也浮上了心头。
我知道,我们这附近的山上历来是有狼群活动的。
可那些狼的皮毛基本都是灰色的,跟这头浑身雪白的白狼完全不是一回事。
另一点差异则在于,它们的个头。
要知道,那些野狼虽然一年下来要吃掉不少野兔和狸子,可个头却不怎么见长,看起来基本都是干瘦干瘦、皮包骨头的样子,乍一看完全就是尾巴大一点的狗。
整个狼群中,稍微显得壮硕一些的也只有狼群的首领,那只头狼而已。
但这头白狼不同,它的个头很大,我甚至怀疑它站起来的样子,也许能赶上一头驴的大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狼一一别忘了,它只是一头母狼,哪怕是狼群中养尊处优的头狼也是很难长到这个体型的。
而且刚才和小六抬起它的时候我发现了,它很重,也很健壮,比起“野兽”,或许“猛兽”才是更适合它的称呼。
问题这就来了:
作为群居动物,它的同伴此时在哪里?
还是说它是一只独狼?一只雌性的独狼?
这么一头健康的、巨大的狼,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是谁伤害了它?
以上问题的答案我一概不知,唯一能肯定的是,伤害它的必然不是它的同类一一我刚才看到了它背上的其中一处伤势,那是很深的三道、呈并列状的抓痕。
狼,是绝对无法制造出这种伤口的。
“也许是老虎?”我心想着。
可是附近的山上有老虎吗?
赶在雪彻底下大以前,我和小六一路拖着那头白狼,总算是回到了府上一一有些奇怪的是,往常我回来的时候,我养的那些狗总是会第一个来迎接我,可这一次它们却一只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寒地冻的,全都躲去炉边取暖去了。
一路上,这头狼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到我一度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了,中途还特地叫小六停下,让我确认一下它是否还有呼吸。
平稳的呼吸证明了它并没有死去,只是在睡大觉而已。
回家后,我们叫来几个下人帮忙,一起把这头巨大的白狼拖到后院的屋檐下,给它松了绑,找了个大笼子作为安置它的地方,又隔着笼子给它的伤口上了些止血的药膏,在笼旁点上了火炉,确保它不要在这样的雪天被冻死一一它还是老样子,任我们忙上忙下,自己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在做完这一切后,小六问我后续要如何处置它,这么大的狼,总不能就这么养在府里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没想好一一说到底,把它带回府里也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而已,这么大的一头野狼,谁知道它以前有没有伤过人,甚至吃过人呢?
而且我很清楚,狼其实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这一点从我养的那些狗身上就可见一斑,它们总是能读懂主人的心思,以主人喜欢的样子活着一一那些所谓见人就咬的恶犬,说到底也只是因为愚笨,以至于摆不清自己的地位而已。
所以,现在它所表现出的温驯可能只是权宜之计,等身体完全康复后,也许它马上就会露出自己凶狠的本相。
“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烦恼吧。”我这样想着,便让下人们忙各自的去了,自己也准备去书房里休息一会儿,等晚些再来确认这只白狼的情况。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对面的房门里,有一颗脑袋探头探脑地冒出来,朝我这里小心地打量。
我认出了它,那是我养的狗之一,叫做小黄。
小黄是我家这些狗里最亲人的一只,尽管它总是调皮捣蛋,但我依然很疼爱它。
“小黄,来。”象是平时一样,我冲着小黄招招手。
但是很奇怪,听到我声音的小黄不仅没象往常一样跑过来,反倒是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一愣,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主人回家狗儿们不出来迎接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喊都喊不过来了?
于是我起身,走进那间房间,把小黄抱在了怀里,开玩笑地问它今天是不是想造反。
这时才我才发现,被我抱在怀中的小黄好象正在发抖。
一开始我以为它这是冻的,便想抱着它去笼边刚烧热的火炉旁去取暖,结果越走近火炉,小黄便抖得更厉害了,还努力把头别过去,连看都不敢朝那看。
“你不会是在害怕吧?”终于意识到,原来小黄发抖的原因不是怕冷,而是感到恐惧的我问道。
作为答复,小黄直接从我怀里蹦了出去,三下五除二便跑得没了狗影。
这一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家里的狗从我回家起便一直没有露面、就连最亲近我的小黄都不敢在这儿多待的原因,是它们害怕这只白狼。
可是真有这么厉害吗?难道这就是狼对的狗的压制力?
在疑惑中,我又看了一眼那只正在安睡的白狼,
跟之前一样,它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今晚吃完饭后,我带着我的小女儿一起去院子里检查那只白狼的情况。
大概是因为平日里总跟狗儿们厮混在一起的缘故吧,她完全不害怕那头狼,甚至还想摸摸它的毛一一我以它可能会咬人为由,拒绝了。
而白狼也是老样子,看见我们来了也没反应,继续睡着它的觉,放在笼子里的肉也没吃。
女儿问我,它的毛是软的还是硬的,扎不扎人?
我说有点扎人,跟小黄没法比。
女儿说好吧,那我还是看看就好。
看着女儿蹲在笼子边打量着这头白狼的可爱模样,我忍不住想起了我在三年前故去的夫人一一她们真的就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喜欢毛茸茸的动物这点也完全一致。
我并没有告诉女儿,其实它的毛远比想象中的要柔顺,以至于根本就不象是一只在野外生存的狼一一毕竟我在给它上药的时候,是真的摸过,
“如果夫人还在的话,看到我带回了这么一头美丽的狼,她会说些什么呢?”我无声地想着,“反正答案一定不会是让我剥下它的狼皮,对吧?
今天早上,一起床我便去查看白狼的情况。
笼子里的肉还在,它依然还在睡觉。
唯一的变化就是相较于昨天,它躺的位置距离火炉更近了一些而已。
我蹲在笼子,捡起了那块肉,边说着“什么都不吃可不行啊”,边把肉放到了它的嘴边。
见状,它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又重新闭上眼睛,全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睡大觉”的做派。
“这头狼总不会是吃素的吧?”我看着它的这幅对肉毫无兴趣的样子,有些好笑地想着。
随后我做了一个大胆地举动,我把手伸进了笼子里,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委实是件危险的事,毕竟我的反应不可能胜过一只猛兽,只要它想,随时可以咬断我的手。
面对我大胆的行为,它又一次睁开了眼晴,用那双如宝石一般的深蓝色眸子,看向了我。
从它的眼中,我能看懂到的只有“平静”这两个字。
按说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一只猛兽的眼中,尤其是它正在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抚摸着脑袋,
还有一个巨大的铁笼正限制着它自由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说明它并不畏惧我,还是其实它已经认命了,决定向一个人类低下它的高傲的头颅。
“我是说,你多少还是应该吃一点东西,不然伤口是好不了的。”在良久的对视后,我终归还是自觉地收回了手,指着那块肉说道,“我好歹也是这儿的‘大人’,给我点面子咯。”
白狼闻言,看了那块肉一眼,最终它张开了嘴,一口把肉吞进了肚子里。
“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我暗暗想着。
在完成了我的“委托”后,它看着我,朝我投来了一种类似于“还有事没有?”的眼神。
“没事了,你睡觉吧。”我笑眯眯地说。
果然,它配合着我的指令,直接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起了它的大觉。
作为道别,我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则是毫无反应,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还好它看不懂我的心。
今天早上,我依然起了个大早,来确认白狼的情况。
昨晚睡前给它肉已经被吃掉了,它背后的伤口也已经开始结疝,
老实说,这恢复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要快,也不知道金疮药起了效用,还是这点伤势对狼并来说不算什么一一两天前我甚至还担忧它会因此而死去。
今天它对我态度,似乎是比前两天要热络些,不过也仅限于“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已。
已经习惯了它爱答不理的我蹲在笼前,主动说了一声“早上好,琅”。
哦对了,琅,这是我昨晚突发奇想给它起的名字。
这个字和狼同音,不过指代的却是“美丽的玉石”,平日里常说的琳琅琳琅,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它住在我家里,有个可以称呼的名字总归是方便些一一上述的解释,我昨晚已经在笼边跟它解释过了一遍。
当然,它有没有听进去、对这个新名字是否满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依照惯例,琅对我的示好全无反应,仿佛我只是在跟一尊石象打招呼。
“因为你在院里待着,我家的狗儿们这几天可是遭罪了,天天只敢在房间里呆着,昨天小黄还尿湿的嫣儿的床。”我不恼,继续说着,“所以我今天打算给你换个地方,至少能让狗儿们安生一点———对了,嫣儿是我的女儿,你见过的。昨晚来给你喂饭吃的就是她。”
“至于要去哪儿,我觉得家里闲置的库房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是只要打扫一下灰尘就可以直接入住,很方便;二是比较暖和,炉里点两块碳就能暖一天,很适合过冬。”我看着它,“以及,那儿很安静,平时没什么人来往,可以让你安心养伤。”
“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下午就可以搬过去了。”
说到这里,它先是动了动耳朵,随后抬起头,用那双如宝石般美丽的蓝眼晴警了我一眼。
我看懂了那个眼神。
不,应该说,我自以为看懂了那个眼神。
那是“我没意见”的意思,它同意了我的提议。
比起这里,它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那我就先去处理公务了,晚点会有人帮你搬家的。”我起身向它告别,“晚点见,琅。”
作为答复,它的耳朵又动了动。
大概是在说“我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