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几合，黎诚被其他将领换防下来，还未等宇文泰嘘寒问暖，就听见凄厉的嘶喊撕裂了中军的喧嚣。
“报！！！”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冲上望台。
他的头盔歪斜，脸上糊满了血水和泥土混合的泥泞，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急促而完全变了调。
“左军！左军——破了！侯景！不，不止是侯景，还有斛律金和彭乐！他们带着所有铁骑凿穿了左军！“
“什么？！”
宇文泰也顾不得慰问黎诚了，他霍然转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个坏消息仿佛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侯景——侯景那疯子！带着重骑和彭乐不要命地冲！赵将军顶不住了！半个时辰前—半个时辰前就破了！侯景、彭乐正领着东贼主力，直扑中军而来！挡不住了！“
宇文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射向西侧。
整个中军望台瞬间死寂。
左军一破，就意味着东魏大军已彻底撕开了西魏侧面的防线，如同尖刀般刺入了柔软的腹部！
更可怕的是，侯景和彭乐这两头最凶残的猛虎正带着高欢最精锐的主力，直扑中军心脏他们竞然也掌握了宇文泰的位置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他宇文泰想杀贺六浑，那高欢又何尝不想杀他宇文黑獭？
“半个时辰前？！”宇文泰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斗，那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的巨大惊怒：“为何现在才报？！”
“通、通传兵——全被截杀了——末将也是拼死才冲出来的——”
那传令兵根本不敢看宇文泰。
远处烟尘蔽日，隐约可见无数黑甲铁骑如决堤的黑色洪流以一种摧枯拉朽、不可阻挡的狂暴姿态撕裂一切阻碍，朝着中军大纛所在的方向狂飙突进！
如同黄褐色的海啸裹挟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喊杀声，几面将旗在烟尘顶端猎猎狂舞，如同死神来叫门收人的魂幡！
东魏的洪流，已势不可挡！目标直指中军大纛！
“侯景——”
赵贵军一破，中军侧翼洞开，再无屏障。
“传令中军变阵！圆阵盾墙！长矛手上前！”宇文泰厉声道。
他拔出佩剑，指向那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联系所有将领，鸣金转移！”
然而恐惧已如同瘟疫般在部分中军士兵眼中蔓延。
那支由侯景亲自率领、裹挟着屠灭右军馀威的铁骑洪流，速度太快，气势太凶！
马蹄踏地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越来越近，就连大地都在震颤，冲天的煞气隔着老远已让人心胆俱裂。
“来不及了！丞相！”
亲兵脸色煞白，声音急促：“变阵需时！他们来得实在太快太急！”
宇文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线，看着己方仓促间摇摇欲坠的阵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千钧一发！
宇文泰心知大势已去，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高欢杀势太凶，自己今天最好的结果只有退守虎牢关。
但是若损失太大，自己的军势本就是劣势，虎牢关都不一定能守住。
黎诚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宇文泰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他脸上没有惊慌，宇文泰甚至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丞相！”黎诚只淡淡道：“末将李智灵，请率本部阻拦东贼此势，为大军断后！”
断后？
宇文泰吃了一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正面迎向东魏大将统率的东魏主力狂潮！
意味着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自古断后都是被牺牲的一方部队，基本是大部队的弃子一一宇文泰绝不相信这小将会甘心当弃子。
不过惊讶只是一瞬，他瞬间明白了黎诚的意图。
断后是死地，但若能活下来，便是真正的一飞冲天！
这是用命去搏泼天的功勋，也是此刻唯一能为中军赢得喘息、重整阵脚的机会。
“准！”
宇文泰的声音嘶哑而沉重，他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到黎诚面前：“以此剑为凭，若能生还，此剑便归你！若不能，便让它随你葬于此地，不负壮烈！“
黎诚双手接过那柄像征着西魏丞相权威的佩剑，入手沉重冰凉。
他没有多馀的话，只一点头，起身，拔剑！
长剑出鞘，寒光映日！
黎诚持剑跃下望台，策马奔至队伍前。
这支队伍刚从侧翼厮杀中抽身，刀刃上粘稠的血液正一滴滴砸落在泥土里。
一千六百人几番冲杀，竞然还有一千五百多人，只折损了一百人简直是一个奇迹。
赤红军阵如同磐石般矗立，人人眼中血光未褪，沉默如渊，与周遭换防下来的混乱惊恐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身上氤氲着淡淡的血煞之气，一片若有若无的暗红薄雾笼罩着整支队伍。
“我军何在！”
“呼—在此！”
这些鲜卑汉子算是被黎诚这一战折服了，他们用刀刃横拍胸口铁甲，发出鼓气的声音。
“随我再冲！”
“是！”
一千五百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竟短暂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血旌战场的力量被黎诚主动催发到极致，暗红色的血气如同实质的火焰般从他身上腾起，瞬间复盖了整个军阵！
每一个士兵的双眼都变得赤红，周身蒸腾起淡薄却清淅的血煞之气，气势连成一片！
没有结阵，没有防御！在黎诚的带领下，这支被血旌点燃的死士，竟主动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以卵击石？
不！在血旌战场的气势下，有黎诚这个有我无敌的主将加持，他们本身就是最锋锐的箭矢。
他们不需要在这绝境中射穿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洪流，只需要拦上一拦，便是极大的军功！
黎诚一马当先，梧桐树发出长嘶，鬃毛无风自动，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如同燃烧的陨星狠狠撞向东魏军！
此战之后，他“李智灵”的名字，必将传遍整个西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