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猛地被掀开,风卷进大帐。
“报”
高欢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闭目养神。
自从险些被宇文泰派出的贺拔胜斩首后,他便不再走在最前线亲征,实在是怕了。
探马跪伏在地,语速极快:“解律金将军五千铁骑已撕开西贼右军残部,正全速扑向宇文泰中军大纛!彭乐与侯景将军所部随侧翼掩杀,西贼中军阵脚已乱,溃势已成!”
帅帐中央沙盘上,代表解律金重骑的黑色铁流,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撞向代表宇文泰中军内核的白色局域。
“好!”
高欢懒洋洋地赞叹了一声,指尖在胡床扶手上轻轻点了点。
化龙之后,他稍稍觉得有些疲惫,精气神远不如心尺在时:“侧翼推进稍慢,出了什么变故?”
“大军侧翼,有一支小队正撕咬阻拦,您看——”
“约是宇文泰留下断后的弃子,不为惧。”
“前方回报,那断后的一军领兵者乃昨日伤彭将军、斩段将军的西贼小将,名唤李智灵!”
“是他?”欢抬眸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眼神:“把这样个猛将留下来断后,宇泰真是昏了头。”
“其部悍不畏死,行动迅疾如风,正斜插我军肋部!”传令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其部所过之处我军步卒触之即溃,那小将也持有如彭将军一样的血旌战场,近乎所向披靡!”
身旁幕僚急切上前一步,对高欢的方向躬身道:“丞相,此獠狡诈凶悍,屡坏我大事!彭将军对其恨之入骨,何不令其率部拦截?彭将军悍勇无匹,昨夜又与此獠有旧怨,必能携雷霆之怒一举斩之!若任其继续在侧翼作乱,迟则生变!”
帅帐内数码将领的目光隐晦地交流着,都看向了高欢。
高欢的指尖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瞥了一眼沙盘上那支正被黑色铁流淹没的赤红小点,声音低沉而平稳。
“明珠弹雀,愚不可及!”高欢骂了一声。
“彭乐之血旌战场乃破阵之锋,是我钉死宇文黑獭的楔子,其性烈如火,若被此僚言语激怒,或再中其诱敌之策,缠斗之下,延误破敌良机,反为不美。“
“此部残兵,不过以命换时之弃子,意在迟滞我主力锋芒。”他缓缓道:“疥癣之疾,何须猛虎?”
说到这里,高欢微微一顿,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另一名传令官,语气斩钉截铁。
“传令斛律金:着他分出至少半—不,调其主重骑三千!刻脱离扫荡战场转向侧翼。不要他缠斗,不要他斩将!第一目标是把那只小军从侧面撞出去。能杀便杀,杀不了驱逐也,事有轻重缓急,待斩了宇文獭,再论其他。”
似乎是觉得不保险,高欢又嘱咐道:“休要将此消息告诉彭乐,命彭乐专注正面凿穿宇文泰中军核,不得分心他顾!”
“诺!”
传令官浑身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疾步出营翻身上马,朝着斛律金部所在的烟尘方向疾驰而去。
“丞相英明。”
战场侧面,黎诚一人一马冲在最前,大戟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梧桐树的鬃毛在劲风中怒张,大戟所过之处,东魏的兵士便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倒下。
“跟紧军主!凿穿他们!”
包明的吼声在血旌战场的链接中如同惊雷,清淅地炸响在每一个士兵的脑海。
无需过多言语,这支仅剩一千五百馀人的军阵在黎诚的意志统领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他们像烧红的钻头般在狂潮的侧肋疯狂旋转、撕咬。
血旌的力量在他们周身流淌,伤痛被压制,力量在共享,意志被统一。
黎诚部就象礁石,撞碎了迎面扑来的浪头,却无法阻止整个大海的压进。
但就是稍稍阻缓也不难看出这支军队难得的凶悍。
黎诚盘算着时间,再冲杀几阵就可退兵后守,尽管不能完全保全大部队,保住宇文泰已是足够。
“呜呜呜!”
就在黎诚在侧翼冲杀之时,低沉急促带着强烈穿透力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猛地撕裂了黎诚耳畔的厮杀喧器。
黎诚猛地勒住梧桐树的缰绳,看向声潮的方向。
看样子是引来大鱼了。
大地在呻吟,在震颤!
那绝不是步兵方阵所能引起的震动,甚至轻骑兵也绝无可能。
那必然是无数沉重的铁疙瘩同时践踏大地才能激起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烟尘翻滚,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大片大片冰冷、刺目的钢铁寒光!
五千具装摩托重装铁骑!
前排是披挂重甲、手持丈八马槊的具装铁骑,人马皆覆于冰冷铁甲之下,只露嗜血的双眸。
后方是更为庞大狰狞的钢铁洪流重装摩托集群!
粗大的排气管喷吐浓黑烟柱,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车身复盖铆接重甲,车头焊着冲撞尖角,车斗上小型连弩与喷火器寒光闪铄!
这不是那晚河桥见到的抛弃辎重的丐版重骑,而是切切实实的战场杀器!
重骑兵的主力,来了!
五千骑如同钢铁铸就的死亡山脉,正以碾压一切的狂暴姿态,朝着黎诚这支刚刚撕开步兵阵、锋芒正锐却已显孤立的赤红军阵,狠狠碾压过来!
目标,直指黎诚!
“军主!”
包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音的嘶哑,他刚刚劈翻一个敌人,指着那席卷天地的钢铁狂潮,脸上的血污都掩盖不住瞬间的苍白:“斛律金!是解律金的主力重骑!他们冲我们来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黎诚身后每一个士兵的心脏。
刚刚因血旌战场加持而沸腾的战意、因撕裂敌阵而升腾的亢奋,在这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
士气略微降了降,但只要黎诚这个主将没有心生恐惧,那这些兵卒就不会崩溃,就算面前的敌人再可怖。
黎诚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钢铁洪流最前端,那辆如同礁石般矗立、引擎发出低沉咆哮的重型摩托之上。
斛律金!
“将军!贼骑势!冲不动啊!”
包明在黎诚身侧又吼了声。
“无妨。”黎诚只是颔首道:“我自有决策。”
包明便不再多说什么。
钢铁洪流的闷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得人肝胆俱裂。
距离在死亡的倒计时中飞速缩短,洪流卷起的腥风已扑面而来!
“不必畏惧。”黎诚的声在每个兵头响起:“和他们硬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