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夜黑漆漆的,浓得化不开,压在头顶沉得坠人。
白日里震天金铁交鸣似乎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吸食殆尽,只馀下风在关隘间鸣咽穿行,卷起尚未冷却的血腥气,拂过城头夜间守军疲惫而紧绷的脸。
关内,宇文泰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日来援时,宇文泰虽然打散了围困此地的东魏军队,但高欢主力大军压境的阴影,仍旧如同关外那片沉甸甸的夜幕,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前方探子来报,贺六浑挟十二万之众汹汹而来,毫不遮掩,意在速战,要毕其功于一役。”宇文泰缓缓道:“我军新至,立足未稳,若等他主力合围,虎牢便是死地。”
众人神色凝重,半响,一旁立着的某位将军才缓缓道:“确实难破。”
宇文泰微微颌首,道:“河桥断,贺六浑慢我们一步,他扎营未稳,营盘连缀,正是夜袭良机。”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巡戈,手指最终重重按在不远处某个位置上。
“唯有趁其大军初至,立足未稳,阵脚未固,以雷霆之势,直捣其中军!打乱其部署,挫其锐气,方能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烛火跳跃,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冰冷的计算。
帐中一片死寂,诸将面面相。
夜袭?以寡击众?目标还是高欢的中军大?这无异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宇文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的火焰:“正因为都以为我们不敢,都以为我们疲惫,此策方有一线生机!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众人不语,只是皱眉。
尽管都觉得宇文泰这个决定有些冒险,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说得没错。
“若无异议,传令三军饱食,子时开拔!”
宇文泰目光扫过帐中诸将,众人皆沉默不语。
见众人不反对,宇文泰的眼神落在角落按戟而立的黎诚身上:“李幢主。”
“末将在!”黎诚踏前一步,身上披着的属于幢主的甲胃轻响。
“你领幢下五百骑,为本相亲卫前驱。”宇文泰的声音不容置疑:“护住中军大,寸步不移!”
“诺!”
黎诚抱拳,声音无喜无怒。
“此次奔袭,我亲至!”
火光在宇文泰的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双眼睛深潭般不起波澜。
子时的虎牢关死寂得如同坟墓,就在这死寂中,厚重的城门后忽然响起令人牙酸的绞盘声,缓缓滑开一道仅容数骑并行的缝隙。
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战马压抑的响鼻和铁甲叶片摩擦的细微“沙沙”声。
冰冷的夜风割在脸上,三千轻骑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迅速融入沉沉的夜色。
宇文泰的玄黑大在队伍中段无声地奔袭,象一面招引死亡的旗帜。
梧桐树四蹄翻飞,黎诚伏低身体,感受着身下战马肌肉的每一次律动,狂血煞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转,将五感提升到极致。
夜风带来了远方营火的焦糊味、马粪的臊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野兽蛰伏般的凶戾气息。
不对!
黎诚心头警兆骤生!这片通往高欢前锋营地的必经之地也一一一片开阔的河滩与稀疏林地交界处,太安静了。
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河水鸣咽流淌的单调声响,反而衬得这死寂更加诡异。
“止!”
不止他意识到了,独孤信也猛地勒住缰绳,手臂同时高高举起,同时低喝出声。
就在这一刹那—
“杀——!”
一声怒吼响起,撕裂了寂静的夜幕。
伴随着这声喊杀,无数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恶鬼,毫无征兆地从河滩低洼处、从枯草丛中、从稀疏的林木阴影里暴起!
他们不知在这里蛰伏了多久,无声无息,身下马儿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贴着地面席卷而来的风暴!
“敌袭!”
晚了!
冲在最前的数十名充当耳目的轻骑甚至来不及抽出兵器,就被黑暗中骤然袭来的马塑斩落马下!
惨叫声短促而凄厉夏然而止,鲜血在惨淡的月光下泼洒出大片的暗红。
“宇文泰!你果然来了!”
一个狂野、凶戾、带着无边杀意的咆哮声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只见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地边缘冲天而起,他身形并不特别魁悟,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狂暴气势!
那身影手中寒铁大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目标直指中军那面玄黑大下的身影一一宇文泰!
“你的人头,我彭乐爷爷收下了!”
彭乐!
白日黎诚就见过他,他先锋奔袭,本该身心俱疲,没想到他居然还待到高欢大军至后根本没在前锋营寨修整!
这个鲁莽的疯子竟早已算准了宇文泰可能而走险,亲自带着最精锐的数百本部轻骑,如同最耐心的毒蛇,潜伏在这片宇文泰夜袭的必经之地上!
马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未至,那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意已经让宇文泰周围的亲兵如坠冰窟,呼吸都为之凝滞!
直取黑獭,千军辟易!
“滚!”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一道赤红色的闪电以超越人眼捕捉极限的速度,从侧翼狂突进。
黎诚!
他的身体伏得极低,几乎与马颈平齐,手中稽古化为的大戟被他单手平端,戟尖在月光下凝聚成一点冰冷刺自的寒星!
没有花哨,没有变招,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速度与力量!
戟锋破空,带看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精准无比地扫向彭乐马轨迹的必经之处!
当一—!!!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河滩上空猛然炸开,也彻底掀开了这场遭遇战的序幕。
火星如同烧红的铁水般疯狂四溅,瞬间照亮了交击中心两张同样年轻、同样写满杀意的脸庞!
黎诚手臂剧震,一股沛然莫御的狂暴力量顺着杆汹涌而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座下的梧桐树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前蹄微微扬起。
好恐怖的力量!这彭乐绝非浪得虚名!
彭乐同样身形一晃,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异。
他这蓄势已久的必杀一塑,竟被面前这小将硬生生截断!
塑上载来的反震之力刚猛霸道,让他手腕都有些发酸。
可彭乐借着反震之力,身体在空中诡异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蟒蛇般错开,与黎诚一触即退。
待他转过身来,看见黎诚拦在他和宇文泰只见,便知道不杀了这小将,是决计无法冲杀宇文泰。
却不见他有几分遗撼,只见其马斜指黎诚,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挣拧而兴奋的笑容。
“好小子,有点意思!来将通名!”
黎诚将稽古扛在肩上,自上次大戟折了,他便长了记性,知道要打高强度的战斗了,早把稽古换上,此刻它正在肩上因遇见强敌而元自蜂鸣。
甲胃下的脸庞面无表情,可体内血气翻涌,只一合交手,便已沸腾起来。
果然,彭乐比斛律金更强。
“待我斩你,再与你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