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福被破格提拔为前锋营都指挥使的消息,象一块巨石砸进了永平府这潭死水。
整个溃兵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尤其是在那些侥幸保住官职的旧将领中,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天下午,一座还算完好的营帐内,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劣酒的酸味。
几个指挥使、都指挥同知级别的高级将领,正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喝着闷酒。
“都听说了吗?燕王把前锋营,交给了那个姓丘的。”
一个李姓指挥使将手中的陶碗重重顿在桌上,浑浊的酒水溅了出来。
旁边一个王姓指挥同知冷哼一声,说道:“何止听说!殿下还亲派了最好的军医去给他治伤,用的都是从北平带来的上等伤药!”
“他一个指挥佥事,凭什么?!”李指挥使的声音里满是嫉妒,“就凭他多杀了几个北元兵?老子们哪个身上没几道疤?”
“就是!”另一人愤愤不平地接话,“咱们好歹是跟着老侯爷们打天下的,他丘福算个什么东西?凤阳府出来的小角色,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我听说啊,那家伙去见燕王时还拖着条伤腿。”一人怪声怪气地笑道,“一个瘸子,当了前锋营都指挥!这是准备让咱们大明的兵,都学他瘸着腿去跟蓝玉打仗吗?”
帐内随即响起一阵充满恶意的哄笑。
“我看,燕王这是在敲打我们呢!”那王指挥同知呷了口酒,压低了声音,“杀了郭英的人是立威,提拔丘福这种没根基的是立信,告诉我们这帮老人,他谁都信不过。”
“那咱们就这么看着?”李指挥使不甘心地问。
“看着呗,还能去理论不成?”王指挥同知撇了撇嘴,“再说,前锋营那个烂摊子,谁接谁倒楣。”
“王兄说的是!”另一个将领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分给丘福那三千号人,我打听了!一半是军中出了名的滚刀肉,另一半,是石河谷第一个跪地投降的软蛋!”
“把这么一群货色交给他,这不是摆明了要看他笑话吗?”
“哈哈哈!等着吧!我敢打赌,不出三天,那个姓丘的瘸子就得被他手下那群兵给生吞活剥了!”
帐内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
三天后。
丘福的伤势在良药调理下,已好了七八分。
走路虽还有些跛,却已无需人搀扶。
清晨,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都指挥使甲胄。
这是燕王亲兵的制式黑甲,胸前嵌着一块擦得锃亮的护心铜镜,分量沉甸甸的。
朱棣还拨给他二十名最精锐的燕山卫,充作亲兵。
一切就绪。
丘福没有去帅府请安,也未拜会任何同僚。
他带着二十名亲兵,径直朝着城外的前锋营营地走去。
还未入营,丘福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太乱了。
前锋营的营地,比他想象的还要烂。
营门口的岗哨斜靠着栅栏,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一口一口地喝着。
营地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东一堆西一伙。
有的聚在一起划拳赌博,吼声震天。
有的敞着破烂的衣怀,躺在地上晒着太阳捉虱子。
甚至还有两拨人为了一个女人在营地中央大打出手。
兵器扔得到处都是,军服穿得五花八门。
整个营地闻不到一丝军营该有的铁锈味,只有汗臭、酒气和骚味。
这里更象一个巨大的土匪窝。
当丘福带着二十名黑甲鲜明的燕山卫出现在营门口时,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没人上来行礼。
也没人感到畏惧。
那些老兵痞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们一眼。
眼神里,充满了戏谑、不屑与赤裸裸的挑衅。
他们早就听说了,新来的主官是个从伤兵营里捡回来的瘸子。
一个瘸子,能有什么威风?
丘福面无表情。
他跛着脚,带着亲兵,一步一步朝着营地中央那块最混乱的空地走去。
一个满脸横肉、脖颈上纹着条青龙的老兵痞注意到了他。
此人是营里最有名的刺头,名叫王大疤瘌,据说当年犯了死罪,硬是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活了下来,在军中横行霸道。
王大疤瘌见丘福朝自己走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他就是要给这个新来的瘸子一个下马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前锋营到底谁说了算。
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故意挡在了丘福的必经之路上。
当丘福走到他面前时,王大疤瘌猛地用肩膀往前一撞。
他身形壮硕,这一撞力道十足。
丘福本就腿脚不便,被他这么一撞,身子立刻一个跟跄,险些摔倒。
身后的两名亲兵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
“呦!”
王大疤瘌发出一声怪叫,掏了掏耳朵,斜眼看着丘福。
“这不是新来的丘大人吗?”
“哎呦喂!您这腿脚可真不方便啊!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得千万当心,别摔着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那群兵痞们立刻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整个营地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新来的瘸子主官如何收场。
是灰溜溜地滚蛋,还是陪着笑脸说几句软话。
然而,丘福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走开,也没有陪笑。
他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用一种冰冷的、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王大疤瘌。
然后,他缓缓地,对身旁的亲兵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此人,冲撞上官,藐视军法。”
“拖下去。”
“按大明军律,重责八十军棍!”
整个营地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连王大疤瘌自己都愣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八十军棍?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王大疤瘌脸上肌肉一抽,一把就朝丘福的衣领抓来。
丘福没动。
但他身后的燕山卫动了。
只听“锵”的一声,两柄雪亮的钢刀瞬间出鞘,交叉着架在了王大疤瘌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已经切入皮肤,王大疤瘌的动作瞬间僵住。
不等他反应,又有四名燕山卫猛冲上来,两人一边,直接扭住他的骼膊,另一人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将他壮硕的身体死死按倒在地。
“放开老子!”
“老子不服!操你娘的瘸子,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王大疤瘌像头被缚的野猪,疯狂挣扎,嘴里污言秽语不绝。
丘福没理会他的叫骂,只是冷冷地一挥手。
立刻有亲兵从旁边抬来一条长凳。
王大疤瘌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
又有两名身材魁悟的燕山卫,从腰间解下特制的行刑军棍。
那种军棍是用浸油硬木制成的,又粗又重,专门用来执行重刑。
“住手!”
“不能打!王大哥是咱们营里的老人!”
周围的兵痞终于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个个面带凶相。
丘福身边的燕山卫立刻拔出腰刀,组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将他护在中间。
局势一触即发。
丘福看着眼前这群蠢蠢欲动的兵痞,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用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上前一步者,同罪。”
“煽动闹事者,立斩不赦。”
“行刑!”
随着最后两个字出口,那两名行刑手没有丝毫尤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军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沉闷的巨响,响彻整个营地。
“啊——!”
王大疤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啪!”
第二棍!
“啪!”
第三棍!
一棍又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王大疤瘌的臀腿上。
沉闷的击打声,与王大疤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营地里唯一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酷的一幕镇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瘸子主官,竟然是来真的。
他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王大疤瘌下这种死手!
八十军棍,这不是开玩笑,是真能把人活活打死的重刑!
那些原本还想上前的兵痞,全都停下了脚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棍子还在一下下地落下。
王大疤瘌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的裤子很快被鲜血浸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打到第五十棍时,惨叫声已经彻底消失,整个人象摊烂泥般昏死过去。
但行刑并未停止。
丘福没有喊停,行刑手就面无表情地继续打着。
六十。
七十。
八十。
当最后一棍落下,整个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长凳上那摊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肉。
没人怀疑,王大疤瘌已经没气了。
做完这一切,丘福才缓缓走到那些早已吓傻的士兵面前。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丘福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我叫丘福。”
“从今天起,是你们的主官。”
“在我这儿,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服从命令,当个兵。只要你们肯练肯打,我保你们顿顿有肉,仗打完了有军功领。”
他的话锋一转,用手指向长凳上那摊血肉。
“第二条,就是象他一样。”
“你们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