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燕王的三问(1 / 1)

从伤兵营到帅府的路不算长。

丘福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

他拖着一条伤腿,跟在那个沉默如铁的燕山卫身后。

每一步,左肩的伤口都象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但丘福已经感觉不到这份疼痛了。

他的所有心神,都被前方那座森然的府邸牢牢攫住。

越是靠近帅府,他的心跳就越沉重

帅府周遭的景象,与溃兵营地那边判若云泥。

这里的士卒,象一根根钉死在地上的标枪,纹丝不动。

他们身上的甲胄,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铁光。

他们手里的长矛,矛尖的锋刃仿佛能割裂空气。

他们的眼神,冷静得没有一丝杂质。

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这里没有喧哗,没有混乱。

只有钢铁般的秩序。

丘福心里的那根弦,不由得绷得更紧了。

他过去跟着耿炳文时,也进过主帅大帐。

那里虽也守卫森严,但总归透着一股松散劲儿。

而这里,更象是一座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巢穴。

终于,他们到了帅府门口。

门口的卫兵没有盘问,甚至连眼神都没动一下,只是对着领路的亲兵行了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军礼。

亲兵微微颔首,便带着丘福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前院,绕过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影壁。

一个异常宽敞的院落出现在丘福眼前。

院落的尽头,便是帅府正堂。

那扇敞开的朱红色大门,在丘福看来,象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他的巨口。

那亲兵停下脚步,侧过身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

语气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是。”丘福躬敬地应道。

亲兵独自一人走上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的阴影里。

丘福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四周空旷得让他有些发慌。

他喉头发干,咽了口唾沫,手心里已经满是湿冷的汗。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象被拉长了一般。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四处张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块铺地的青石板。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了那个亲兵的声音。

“进来。”

丘福的心猛地一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下胸口的悸动,却没什么用。

他理了理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军服,迈开步子,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上去。

当他踏入帅府正堂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压力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这股压力的源头,来自正堂的最深处。

丘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看了一眼。

正堂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舆图。

一个高大魁悟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图前。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王爵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束着。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自有一股山峙渊渟的气势。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燕王朱棣。

在朱棣身旁,还静立着一道身影。

是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和尚,面容清瘦,眼神幽深,手中正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佛珠。

此人,想必就是近来军中传得神乎其技的燕王首席谋士,姚广孝。

丘福不敢再多看。

他立刻低下头,拖着伤腿单膝跪地,用沙哑的嗓音禀道:“罪将丘福,叩见燕王殿下!”

正堂里很安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朱棣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在凝视舆图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种沉默,让丘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一道平静无波,另一道则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就在丘福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朱棣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

丘福用眼角的馀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为之一窒。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怒自威。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将人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丘福立刻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与之对视。

“起来吧。”

朱棣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有力。

“谢……谢殿下。”

丘福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由于太过紧张,他的伤腿一软,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朱棣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慰问伤情,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场面话。

他迈开步子,缓缓走到丘福面前站定。

他比丘福高出半个头,这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丘福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本王问你。”

朱棣开口了,第一个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劈下来。

“当时,石河谷前锋已溃,全军南逃。”

“你,为何不退?”

这个问题很直接。

也很致命。

丘福愣了一下。

他脑中瞬间闪过十几种冠冕堂皇的回答。

为大明江山,为忠君报国。

这些话很漂亮,也很安全。

但是,迎着朱棣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丘福觉得,任何一句假话都会显得无比愚蠢。

他一咬牙,决定说实话。

他尽力挺直了些胸膛,用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回道:“回殿下,末将当时什么都没想。”

“末将只知道,背后就是耿大帅的中军!”

“末将若是也退了,大帅就完了!”

“总得有人断后。”

他说得很质朴。

没有半个华丽的词藻。

这番话,让朱棣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姚广孝,也轻轻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

朱棣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说得好,总得有人断后。”

他绕着丘福走了一圈,象是在打量一柄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旧兵器。

然后,他重新停在丘福面前,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再说说,此战我二十万大军,为何败得如此之惨?”

“究竟,败在何处?”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尖锐。

这是在让他评判前任主帅。

说轻了,是敷衍;说重了,是落井下石,非议上官。

丘福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后背的伤口处,冷汗已经浸透了刚换上的新衣。

他看见,朱棣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那眼神仿佛在说,本王要听的是真话。

丘福闭了一下眼,索性豁出去了。

他沉声回道:“回殿下,末将以为,此战之败,不在兵,不在将,而在于……军心!”

“军心?”朱棣眉头微挑。

“是!”丘福鼓起所有勇气,一字一句道,“我军自南向北,行军数千里,人困马乏!”

“军中将领,多为勋贵子弟,想的不是如何克敌,而是如何捞功!”

“兵不识将,将不知兵,上下离心,号令不通!”

“平日尚能维持,一遇挫败,便如沙塔,一推即倒!”

“整支大军,从上到下,无人想杀敌,人人想保命!”

“这样的大军,未战,便已败了!”

丘福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象被抽空了。

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太久。

今日,他当着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的面,全都倒了出来。

说完,他便垂下头,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正堂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丘福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朱棣发出的。

“你说的,不错。”

朱棣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气,反而带着一丝赞赏,“一群只知捞功保命的废物,确实打不了胜仗。”

这句话,让丘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

然而,朱棣的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最后一个问题。”

朱棣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蓝玉的兵,你看如何?”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丘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石河谷血战的场景。

那些身着黑色铁甲、沉默推进的辽东军。

那面在箭雨中屹立不倒的“蓝”字大旗。

还有那如同天神怒吼般、将阵地与血肉一同掀飞的恐怖炮火。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

“回殿下……”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蓝玉的兵……”

“令行禁止,进退如一。”

“战法酷烈,闻所未闻。”

“他们……远非我军可比。”

当最后七个字说出口时,丘福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承认对手的强大,远比承认自己的失败更需要勇气。

朱棣听完,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丘福。

整个正堂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久到丘福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站着昏过去时。

朱棣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轻篾,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灼热。

“好一个远非我军可比。”

“本王,就喜欢这样的对手!”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口断喝一声:“来人!”

一名亲兵立刻从门外冲入,单膝跪地。

“传本王将令!”

朱棣的声音洪亮如钟!

“即刻传最好的军医为丘福疗伤!用最好的药!务必令其三日之内,能够下地自如!”

那亲兵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应道:“遵命!”

丘福也彻底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这位燕王的心思。

朱棣没有理会他的惊愕,再次看向他,眼神灼灼,仿佛两团燃烧的火。

“丘福!”

“末……末将在!”丘福下意识地应道。

朱棣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明日起,你为前锋营都指挥使!”

“本王给你三千人!”

“这三千人,不是精锐!是全军之中,最不服管教的兵痞,和最胆小怕事的懦夫!”

“本王给你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把他们给本王练成一支敢战之兵!”

“你!”

“可敢接令?!”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丘福的脑子里!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给砸蒙了。

前锋营都指挥使?

从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一步登天?

他看着朱棣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一股热流,猛地从他胸口炸开,瞬间冲遍了四肢百骸。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他忘了伤痛,忘了规矩,也忘了那三千个兵痞懦夫有多难对付。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姑负这份信任!

绝不能!

他猛地单膝跪下,伤口崩裂的剧痛他浑然不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朱棣,发出了此生最响亮的一次嘶吼!

“末将!”

“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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