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与明远二人,
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同受难的清尘师兄,在那污浊不堪的坑底,被无数秽物复盖。
起初还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咒骂与挣扎。
渐渐地,那声音变成了模糊的呜咽,最终归于死寂。
浓烈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血腥与恐惧,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清尘那凄惨无比的死状,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与矜持。
什么落霞谷的骄傲,什么清修之士的体面,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令人灵魂战栗的酷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本就非道心坚定之辈,不过是依仗师门势力、修行些许清气的普通门人,何曾见过、又何曾想过会落入如此地狱般的境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陆爷爷!陆爷爷饶命啊!”
玄素率先崩溃,涕泪横流,不顾四肢断裂的剧痛,拼命在板车上扭动着,试图做出磕头的姿态,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好叫陆爷爷知晓!小修……小修虽是落霞谷门人,但……但平日也只是奉命行事,
为一些富户乡绅调理风水,兴旺家宅,赚取些资财,从未……从未主动作恶啊!
此次前来北地,也是被谷中真人姥爷们逼迫哄骗,说是有大机缘,方才来的啊!呜呜呜……”
明远也紧随其后,声音颤斗得如同风中残烛:
“是极是极!陆爷爷明鉴!我等小修微末道行,在谷中不过是边缘人物,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求陆爷爷开恩,饶了小修的贱命吧!”
两人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们听到宋三之前的话语,也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凶神恶煞般的强者,哪里是什么漕帮香主张雄,分明姓陆!
连忙改口,一口一个“陆爷爷”,只求能换取一线生机。
然而,陆沉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板车前,冰冷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这番表演,
脸上不见丝毫波动,既无怜悯,也无嘲讽,仿佛在看两只蝼蚁在徒劳地挣扎。
玄素和明远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寒意更盛,知道光是哭诉求饶恐怕无用。
玄素心思稍快,猛地一咬牙,急忙转移话头,尖声道:
“陆爷爷莫急!陆爷爷莫急!小修……小修这就将我所修的根本法门《灵虚经》道来!只求陆爷爷垂怜,饶小修不死!”
他生怕陆沉不耐烦,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灵虚经》的口诀背诵出来,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濒死的仓皇:
“清气神妙,在乎‘虚灵’……其气周流,无滞无碍,通于神明,贯于三才……虚者,清之本也;静者,清之运也……能涤荡秽浊,澄明心府,使神不外驰,慧不外散……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纳清入体……百脉通泰,神魂安定,慧光自生……”
一连串看似玄奥深邃的语句从他口中快速吐出,伴随着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斗。
他一边背诵,一边偷偷观察陆沉的脸色,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如同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待他气喘吁吁地背诵完毕,生怕价值不够,又连忙补充道,将自己所知关于修行境界的划分也和盘托出:
“陆爷爷,我等羽士吞纳清气,依境界高低,大致分为五境,乃是散浊凝清、纳气养神、神安明慧、慧透神合、返璞归真……
小修……小修愚钝,苦修二十馀载,也不过尚在‘纳气养神’之境,连‘神安明慧’的门坎都未曾摸到,更别提习得门中其他高深典籍了……”
他顿了顿,见陆沉目光扫来,又连忙表功般说道:
“至于……至于为何禁武,还有那武人的修炼之法。
小修……小修是真的不知详情啊!
只……只曾偶然听同门闲谈时聊起过,
说多年以前,曾有个被称作无上大宗师、名唤古文开的大……大混人,
说练那劲力分什么练血、铭感、御气、宗师……
再多的,小修就真不知道了啊!陆爷爷明鉴,小修绝无半句虚言!”
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同献宝般尽数抛出,只求能买回一条性命。
听着这道人“情真意切”的供述,陆沉心中却是微微冷笑。
真切?或许在保命这一点上是真切的。但这其中包藏的祸心,却瞒不过他,更瞒不过“深红”!
就在玄素道人念诵那所谓《灵虚经》的同时,
陆沉手背上的“深红”印记便已微微发热,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然将这道人口述的功法完整收录。
而“深红”反馈给他的,并非玄素所言的残篇,而是更加详尽、完整,甚至标注出关键要害的《灵虚经》!
两相对照,陆沉立刻发现,玄素所言的经文,看似玄妙,实则隐去了数处至关重要的语句,或是颠倒了次序,或是干脆缺失!
例如那“纳清入体”之前,缺少了关键的“辨识清浊,各归其位”的心法;更甚者关于如何处置体内必然存在的“浊气”,原经文明明有“吐肺浊秽,散于地下,或以秘法炼化,平衡阴阳”的法门,
玄素却只字未提!
若真有人按其所述去修炼,只知一味吸纳所谓的“清气”,而不知如何引导、排遣体内固有的“浊气”,更缺失了平衡阴阳的关键步骤,结果绝非什么“百脉通泰,神魂安定”,
而是清浊失衡,浊气淤积于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轻则走火入魔,经脉尽断,重则……倾刻毙命!
这玄素,分明是死到临头,还想拉他垫背,其心可诛!
而通过“深红”赋予的、对完整版《灵虚经》的瞬间理解,陆沉也已彻底明了这些所谓“落霞谷羽士”的根底。
这功法内核在于吸纳天地间一种特定的、被他们称为“清气”的能量,
用以滋养神魂,开启灵慧,追求的是精神的超脱与对天地气机的感应。
“原来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陆沉心中了然,更是冷笑不止。
这帮道人自诩清高,视武夫为浊流,却行着引胡人屠戮同胞、以数百万生灵炼丹的勾当,这又算什么“清”?
他的目光扫过意识中那清淅的面板:
铁衣功依旧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进展迅猛,效用全面。
不仅能自行修炼,还能通过战斗、受伤乃至击杀强敌来加速熟练度的积累,
更是带动了长青养生功的稳步提升,使得他的劲力愈发雄浑绵长。
相比之下,八式刀法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对胡骑的杀戮,熟练度有所增长,
但即便入了门,其威力与实用性,在铁衣功面前,也显得颇为鸡肋,
无非是让他的刀招更精准狠辣一些罢了。
但即便如此,看着面板上并排列出的四项技艺,
尤其是新增的,代表另一条超凡路径的《灵虚经》,
陆沉心中依旧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与豪情。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五日!
五日之间,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
于绝境中反杀,收拢势力,连番血战,突破境界,
如今更是获得了这方世界真正“仙家人物”所修的仙家法门!
如此际遇?夫复何求!
“深红”在手,天下何物不可得?何种境界不可期?
那所谓的清浊之分,仙凡之隔,
在他这的“深红”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目光再次落到那仍在喋喋不休、表功求饶的玄素道人脸上,
看着那双隐藏在恐惧之下、依旧闪铄着一丝恶毒的眼睛,陆沉心中再无半点尤豫。
窃天机以立命,岂容宵小暗算?
他缓缓抬起手,在那玄素道人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五指微张,
下一刻,已然按在了他的头顶。
“你……”玄素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噗嗤!”
如同熟透的西瓜炸裂,红的白的瞬间迸溅开来,沾染了旁边的明远一身一脸。
明远吓得浑身僵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是瞪圆了眼睛,
看着身旁那具无头的尸体软软倒下,尿液不由自主地湿透了裤裆。
陆沉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看也没看那吓得几乎晕厥的明远,
目光遥望远方铅灰色渐渐消散的天空,
一股睥睨天下、我道自孤的狂傲之气沛然而生,
伴随着冰冷的杀意与对未来的无限野望,化作一首长吟,声震四野:
“横刀跃马斩胡尘,血海初逢道未闻。
九劫身从尸骨证,三天功向死生分。
窥仙胆破频试剑,笑尔颅飞始识君。
既笑仙班皆鼠辈,自代苍天掌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