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刮刀,缓缓从远方天际收回,落在了板车上仅存的明远道人身上。
玄素头颅爆裂的红白之物尚且温热,溅在明远惨白的脸上,更添几分凄厉与绝望。
明远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与陆沉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湿透的裤裆和身下冰冷的木板。
“莫不是……”
陆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森然寒意,每一个字都象冰锥砸在明远的心头,
“你也想学你那同门,拿些暗藏祸心、缺斤少两的假经文,来哄骗于我,换取一个痛快?”
“不敢!不敢啊陆爷爷!”
明远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抬起头,涕泪瞬间再次汹涌而出,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无比狼狈可怜。
他拼命摇着头,几乎要将脖颈摇断,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小修不通经文!真的不通啊!更不敢胡乱编造哄骗陆爷爷啊!”
他生怕陆沉不信,语速快得几乎喘不上气,急切地抛出了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保命筹码:
“小修知何处有经!而且俱是完整无缺的真经!绝非小的这等半吊子能比!”
陆沉眼神微动,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默的压力让明远几乎窒息。
明远不敢卖关子,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喊道:
“就在广安!河阳道治所,广安都督府!如今陛下派来的观察使,雍亲王就在那里坐镇!
他是当朝皇子,身份尊贵无比,定有真经!”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陆沉的神色,见对方似乎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胆子稍壮,连忙又抛出另一个诱饵:
“而且……而且不止是真经!还有陆爷爷您要的武功秘籍!那些武功,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密武’,但对于皇家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天下武功,虽是我玄门推动禁的,但禁绝却是他们带头的!他们不光收录了本朝流传的各种武学,
连前朝、甚至更久远年代失传的秘籍,皇家秘库之中也未必没有收录!
只要……只要陆爷爷您能……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陆沉心中确实微微一动。
真经?皇家秘藏?
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一样,对他而言都拥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若真如这道人所言……
但他并未立刻表态,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思索。
明远见陆沉似乎对自己的话产生了兴趣,求生欲驱使下,更是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隐秘和盘托出,试图增加自己活命的价值:
“而且!陆爷爷!现在万万不可南下出河阳啊!”
他声音带着一种急迫,甚至压过了恐惧:
“河阳、河阴,北阳南阴,此乃地势分野。
真人……他确是在河阳这‘阳’地布下了引动寒煞、劫气的‘死阵’,
而在河阴那‘阴’地布下了汇聚生机、灵韵的‘生阵’。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什么惊天秘闻:
“但是这阴阳,并非一成不变!
就在今日午时胡人屠杀开始之后,阴阳二气便不再是泾渭分明,
而是会随着地脉流转,俱汇于横亘两道之间的‘大河水脉’之处,相互冲刷!”
他伸出手指,颤斗着指向南方,仿佛能看到那恐怖的景象:
“你们若是想逃到河阴,定要渡河!可若是渡河,
就要经受那汇聚而来的煞气、劫气、生气、死气……
这无数种相逆的气机冲刷!
这气机虽然寻常人肉眼凡胎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
届时,管你是武林高手还是凡夫俗子,
只要未曾凝聚‘仙体’,超凡脱俗,谁过谁死!绝无幸理!
被那气机直接冲垮神智,碾碎魂魄,变成一滩走肉!”
“只有广安!广安才是眼下唯一的生路所在!
那广安城,乃是这复盖河阳全境的‘死阵’唯一的阵眼所在,死中孕生,大阵开启后,
反而会成为劫煞之气相对稀薄、甚至受到阵法规则庇护的安全局域!
越是接近广安,便越安全!”
他话锋一转,带着哭腔道:
“可是……可是陆爷爷您此前让那清尘发走了信鸽,
禀报了遭遇……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真人接下来会如何微调,会如何具体牵引劫煞二气的流转路线了!
那信鸽一去,我们的行踪和大概实力已然暴露,真人绝不会容许意外发生,定会调整气机,说不定……
说不定就会将劫煞引向我们之前可能行进的方向!
如今之计,唯有速速转向,直奔广安!
凭借陆爷爷您的神威,抢在真人手段彻底落下之前,进入广安城,方能有一线生机!
若是慢了,或是走错了路,不小心撞上了被刻意引导而来的浓郁劫煞……那……
那就真的是十死无生,会被冲成痴傻废人,甚至魂飞魄散啊!”
明远这一大段话,如同连珠炮般吐出,中间几乎不带停歇,将他所知关于大阵、关于生路、关于危险的猜测和盘托出。
陆沉静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这道人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广安是阵眼,是安全所在?这一点,似乎与周通之前透露的一些的信息能够对上。
那雍亲王身为皇子,身上可能携有重宝,也合乎情理。
至于那大河水脉汇聚阴阳二气,形成绝地……听起来玄乎其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即便这道人所言有诈,广安是龙潭虎穴,那又如何?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再经历几场厮杀,将铁衣功推至大成巅峰,甚至……窥探那更高的境界!
再将这《灵虚经》入门,看看这所谓的“仙法”与“武功”究竟有何不同!
届时,管他什么劫煞之气,管他什么落霞真人,管他什么皇家亲王!
心念既定,陆沉不再尤豫。
他漠然扫了一眼几乎虚脱、眼巴巴望着他的明远,随手像丢一件垃圾般,将他拎起,扔向了不远处正小心翼翼观望的宋三。
“给他处理一下伤势,别让他死了。”陆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和那个周通,放到一辆车上去,给我看好了。”
宋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触手一片湿冷和血腥,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连忙躬身应道:
“是!是!陆爷!小的明白!”
陆沉不再理会他们,
转身,
向整个停滞等待、弥漫着不安与恐惧的车队,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沉雷,
清淅地碾压过所有的嘈杂与窃窃私语,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转向西南!”
“南下——”
“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