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三个被他打断四肢,像破麻袋一样拎回来,随意扔在板车上、蜷缩着身躯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道人。
他们道袍污秽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那月白道袍、仙风道骨的气派?
甚至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至少乞丐四肢完好,还能挣扎乞食。
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的刀,在三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为首的清尘道人身上。
陆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漠然重复着已经问过数遍的问题:“还是不说?”
那清尘道人,满嘴鲜血,牙齿似乎都在之前的折磨中脱落了几颗,脸上混杂着污泥与涕泪。
或许是极致的痛苦摧毁了心智,或许是深知绝无幸理,
他此刻反倒褪去了先前那色厉内荏的怯懦,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陆沉,里面燃烧着怨毒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他象是彻底抛却了求生之念,打定主意绝不让眼前这“混人”从自己身上捞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混合着血沫,声音扭曲而刺耳,
“你这等混人!也配听得我落霞正法?!痴心妄想!”
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可惜力气不济,只落在自己胸前。
“你胆敢如此折辱我落霞谷门人!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已经完了!天上地下,谁也救不了你!祖师爷会降下天雷,将你劈得形神俱灭!
你死后……连轮回都入不了!永世不得超生!
只能在无边浊世里沉沦!哈哈哈哈!”
疯狂的诅咒和尖笑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陆沉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厌烦如同水底的暗流,缓缓掠过。
他陆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两世为人,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比任何人都狠,都毒。
但或许是因为前世那场刻骨铭心的恐怖袭击,亲眼目睹父母惨死于外国暴徒之手,若非大使夫妇收养,他更是难以成人。
他内心深处,对这种里通外族、引狼入室、帮着外人屠戮自己同胞的行径,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极致的厌恶。
这等数典忘祖的畜牲,不好好摇尾乞怜,祈求他或许一时心软留其一条狗命便罢了,竟还敢如此挑衅?真是不知死活,不识时务。
他没有动怒,只是再次拿起旁边木桶里浸湿了的、散发着馊味的麻布,动作粗暴地往清尘脸上狠狠糊了过去,堵住了那令人心烦的犬吠。
湿冷的布条紧紧贴合口鼻,清尘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呜呜”声,断肢因扭动而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痉孪。
陆沉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旁边另外两个早已吓破胆的道人,玄素和明远。
这两人见到清尘的惨状,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象筛糠一样,紧紧闭着眼睛,
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消失不见,唯恐下一刻那恐怖的折磨就降临到自己身上。
“哼。”
陆沉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象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
他猛地将那块湿布从清尘脸上扯开,新鲜空气涌入,清尘立刻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咳嗽不止。
随即,陆沉转身,面向还在行进的车队,运足中气,声音如同寒冰撞击,清淅地传遍全场:
“停下!”
命令突如其来,正在艰难前行的队伍顿时一阵骚动。
推着粮车的,搀扶着家眷的,负责警戒的漕帮青壮,都有些茫然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张望着,不明白这位煞神为何突然在此荒郊野岭下令停止前进。
队伍稀稀疏疏地渐渐彻底停驻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聚焦在陆沉身上。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和无数疑惑的目光中,陆沉足下轻轻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起,
一个纵跃便掠过十几米的距离,落在官道旁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他站定,目光扫过脚下的土地,下一刻,体内那磅礴雄浑的劲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他没有使用任何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地宣泄着力量。
双拳交替轰出,腿影如鞭横扫!
“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接连响起,仿佛平地惊雷!
泥土、草屑、冻硬的土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疯狂地向四周炸裂飞溅!
地面剧烈震颤,仿佛有地龙翻身。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片空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硬生生轰开、掏空,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一个深达近一丈、方圆数步的坑洞,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坑洞边缘泥土新鲜,散发出湿润的土腥气。
陆沉收势,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开山裂石般的举动只是随手拂去尘埃。
他身形一闪,再次回到板车旁,如同拎小鸡一般,
抓起那个刚从窒息边缘缓过气、眼中还残留着恐惧与怨毒的清尘道人,几步便走到那新挖的坑洞前。
手臂一扬,将清尘如同丢弃垃圾般,扔进了那深深的土坑底部。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尘因触及断肢而发出的凄厉惨嚎。
陆沉站在坑洞边缘,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一只蝼蚁,俯视着在坑底泥泞中挣扎扭动的清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清淅地传入坑内,也传入身后每一个竖起耳朵聆听的人心中:
“你们自诩清贵,纳天地清气,视我等为浊气缠身的混人?浊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那好,便让你感受‘污浊’。”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群禁若寒蝉的队伍,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
“——到此如厕!”
坑底,正因剧痛和屈辱而嘶吼的清尘道人,听到这句话,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猛地一僵!
他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原本充满怨毒的眼睛里,此刻被无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充斥!
“不……不!你不能这样!我是落霞谷门人!我是真人座下!你怎敢……啊!!!”
他发出绝望的尖叫,挣扎着想要用断肢支撑起身体,爬出此地。
然而,四肢尽断的他,每一次尝试都只是让伤口在泥泞中摩擦,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最终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坑底,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哀嚎。
地面上,听到陆沉这匪夷所思命令的众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片压抑的哗然!
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许多人脸上露出尴尬、甚至是荒谬的神情。
让他们……还是对着一个活人,一个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道爷”……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人群骚动着,却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目光在陆沉冰冷的身影和那不断传出哀嚎的土坑之间游移,充满了尤豫和恐惧。
反倒是站在队伍前方的宋三,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幻着。
那道狰狞的疤痕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抽搐,显得愈发可怖。
他确实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在这世道,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地方豪绅、商贾巨富,
又有几户平民百姓能读得起书、识得字呢?但他不傻,一点也不傻。
他混迹市井底层,摸爬滚打,看惯了人情冷暖,最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他也曾蹲在茶楼门口,蹭听过几段说书人讲的鬼神志怪的画本小说。
再加之,这些日子,这姓陆的煞神审讯手下败将,逼问各种信息,基本上也没怎么刻意避着他们这些“自己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爷,不近酒色,不贪金银,甚至连他们献上的美人看都懒得看一眼。
唯一象是有几分兴趣的武艺,也没见他正经练过,整日里除了盘腿打坐,就是偶尔低声念念那不知是什么的晦涩经文,剩下的,就是带着他们杀人。
不光杀敌人,狠起来连自己人也杀得毫不手软!这哪里象是个正常“人”?
分明是不知道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披着人皮的老妖!行事全无顾忌,只凭自身喜怒,视人命如草芥。
他后悔吗?当然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在黑水帮,怎么就没趁着这老妖进屋杀王黑子的时候,赶紧撒丫子跑呢?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可这念头刚起,又被他自己摁了下去。
跑?往哪儿跑?这世道!
要不是跟着这老妖,他宋三今天说不定早就成了胡人刀下的冤魂,甚至到死都不知道,
自己以及这河阳、河阴两道的无数百姓,竟然是被那龙椅上的皇帝老儿和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们,
当成了炼制那狗屁长生丹的“药引”!
这世道,真是越往上,心越黑,越不把他们这些屁民的性命当回事!
他宋三这次就算侥幸大难不死,河阳道经过这一劫,也肯定是回不来了,注定要背井离乡,去别处艰难讨活。
既然横竖都是前途未卜,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那还不如就跟着这老妖,一条道走到黑!
至少,这老妖是真给他富贵,真让他享受啊!
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那些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锦衣玉食,都是实打实的!
不象是他以前给那帮官老爷、帮派头子当狗,累死累活,收上来的钱财大半都得交上去,自己只能捞点残羹剩饭。
得罪了这落霞谷的“仙人”又如何?眼下看来,这“仙人”不也象死狗一样被老妖拿捏,随意折辱?
至于什么死后堕入浊世,不得轮回……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
他宋三活到今天,从来只信到手的实惠,不信那虚无缥缈的来世!
他现在只想搏一把,搏一个泼天的富贵。
想要不被这喜怒无常的老妖随手宰了“涨道行”,那就得表现得忠心,最强码得表现的有些价值。
念及此处,宋三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厉,猛地一咬牙,
扭头冲着身后还在尤豫、骚动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都他娘的聋了吗?!听见没有!陆爷体恤咱们!让咱们路上方便!这是天大的恩典!”
他伸手指着那土坑,脸上疤痕扭曲,状若疯魔:
“还不赶紧的!磨蹭什么?!等会儿上了路,谁要是敢嚷嚷着要拉要撒,谁会误了行程等你!”
说罢,他也不管众人那惊愕、鄙夷或是复杂的目光,猛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第一个冲到了那土坑边缘。
他甚至顾不上挑选位置,就站在陆沉脚边不远,面对着坑底那个目眦欲裂、疯狂咒骂挣扎的清尘道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
只听得,
“噗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