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嗬——!”
胡骑的嚎叫声如同狼群狩猎前的嘶鸣,
混杂着沉闷如雷的马蹄践踏声,
由远及近,
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野蛮气势,朝着官道上这支缓慢行进的队伍席卷而来。
烟尘冲天而起,
仿佛一道移动的黄色墙壁,要将前方的一切生灵碾碎。
队伍瞬间大乱!
惊恐的尖叫、孩童的啼哭、女眷的啜泣骤然爆发。
刚刚形成的秩序在这胡人的骑兵冲锋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许多人下意识地想要四散奔逃,
却被外围手持兵刃、同样面色惨白的漕帮青壮勉强挡住,场面一片混乱。
宋三、赵鼠儿几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
他们只是底层混混,何曾见过这等沙场骑兵冲锋的骇人景象?
然而,
处于风暴最前沿的陆沉,
面对这百骑奔腾、箭在弦上的恐怖威势,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骑兵?又能如何!
他如今体内铁衣功的劲力,融合了养生功绵长的特性,
如同江河般奔流不息,雄浑无比,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轫性。
他有绝对的自信,就算眼前这百十胡骑拼死冲锋,
他只用一成劲力,便能将其杀个干干净净!
这些胡人,
在他眼中,与之前在安化城内屠戮的那些漕帮帮众,并无本质区别,
不过是更大一号的土鸡瓦狗罢了。
他自负可以轻易打杀。
但是……
他的目光,越过了奔腾而来的胡骑洪流,死死地钉在了后方土坡顶端,
那三个驻马而立、月白道袍在风中微微飘动的身影上。
落霞谷的道人!
周通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
“魏胜……被真人带来的道兵活活耗死……真人甚至未曾出手!”
这三个道人,有什么手段?
他们身边,是否隐藏着那种不知疼痛、不惧死亡的道兵?
他们本身,是否拥有着挥手间改天换地、引动天雷地火的恐怖“仙法”?
他不知道!他不敢赌!
即便他将眼前这百十胡骑,
连同身后这两百多或许能提供不菲熟练度的“自己人”全部屠戮,
让铁衣功再度突破,
他也没有丝毫把握,能够抗衡那三个深不可测的落霞谷门人。
万一不敌,便是身死道消,一切成空!
他好不容易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拥有了这一身力量,拥有了“深红”这逆天机缘,岂能轻易葬送在此?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他心中翻滚、碰撞。
恐惧与野心交织,谨慎与暴戾抗衡。
就在胡骑前锋已然进入一箭之地,纷纷在疾驰中张弓搭箭,
准备进行第一波致命的骑射复盖之时——
陆沉动了!
他足下猛地发力,脚下冻土轰然炸开一个浅坑!
身形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竟不是后退,
而是迎着箭雨的方向冲天而起!
黑色大氅在他身后猎猎狂舞,仿佛一朵在死亡风暴中逆势绽放的墨色妖花。
人在半空,他双手抓住大氅两侧,体内那雄浑绵长的劲力瞬间勃发,透体而出,
如同无形的气流,牢牢复盖、加固在宽大的大氅之上!
“咻咻咻——!”
百十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攒射而至,目标直指半空中的陆沉以及他身后混乱的队伍。
“开!”
陆沉一声低喝,双臂运劲,将那灌注了磅礴劲力、变得坚韧无比的大氅猛地挥舞开来!
“噗噗噗噗……!”
箭矢射在舞动的大氅上,竟发出了如同击中厚重皮革般的闷响!
大部分箭矢被那蕴含劲力的大氅轻易卷飞、扫落,
少数几支力道强劲的,也仅仅是在大氅上留下浅浅的凹痕,便无力地坠落。
他如同一位在空中起舞的魔神,以大氅为盾,硬生生挡住了这波致命的箭雨!
这一幕,
不仅让身后混乱的队伍瞬间呆滞,
更是让冲锋而来的胡骑们骇然失色!
他们何曾见过有人能以这种方式,凌空挡下密集的骑射?
巴图百夫瞳孔骤缩,他认出了这绝非寻常武夫所能为,
这是大雍境内都极其罕见、练出了“劲力”的真正武者!
他急忙厉声呼喝,
原本准备直接冲阵的胡骑顿时变阵,如同熟练的狼群,开始绕着陆沉及其队伍的外围游走,
马蹄翻飞,扬起漫天尘土,
显然是想凭借机动性,消耗这可怕武者的气力,再寻机绞杀。
然而,
陆沉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震慑和停顿!
他身形飘然落地,依旧立于队伍最前,
黑色大氅缓缓垂落,重披肩上,纤尘不染。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翻腾的气血压下,朝着土坡方向,运足了中气,声音如同滚雷般传荡开去:
“可是落霞谷的道爷当面?
在下漕帮香主张雄,奉帮中密令,为真人大计,于安化多方筹措!
如今城中百姓与粮草俱已齐备,功成身退,正率众返回广安复命!
不知三位道爷在此,惊扰法驾,万望海函!
可否……行个方便?”
他直接扯起了漕帮的虎皮,说“功成返广安复命”。
他赌的,是对方在不清楚安化城内具体细节的情况下,
或许会因忌惮他的实力和“官方”身份,而会看在是“自己人”的份上,放他们离去。
……
土坡之上,
那三名落霞谷道人,此刻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清尘、玄素、明远三人,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
胡人只识得陆沉是武人,却不知其武功究竟强到何种地步。
但他们落霞谷门人却再清楚不过!
能如此轻易凌空挡下百十骑射,劲力外放护住衣物,这绝非寻常练出劲力之辈,
这分明是已浊气入体,甚至是入了髓的,
将武功练到了极高深境界,足以冲杀军阵的凶人!
清尘道人心中更是瞬间否定了陆沉的说辞。
漕帮香主?笑话!
漕帮虽大,背后亦是世家与他落霞谷的身影,帮中规矩森严,
严禁内核人员沾染“浊气”练武,最多习些强身健体的把式。
即便真有那不开眼、天赋异禀偷偷练出了名堂的,
也早就被帮中上缴,或被他们落霞谷抓去炼制道兵人傀了!
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如此强悍的武夫,顶着香主的名头在外行走?
更何况,按计划,
安化这边的漕帮人员,除内核少数,
其馀本就是计划中的“弃子”,哪有功成身退返回广安的道理?
此人身份定然有假!
多半是哪个得了机缘、野性难驯的军户遗孤,
或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江湖馀孽!
传说中,他们落霞谷祖师曾身合大道,立下天规,
禁绝八方夷狄沾染清浊二气,更严禁其伤害玄门中人。
若有胡人胆敢逾越,天雷立至,形神俱灭。
正因有此依仗,他们才在胡人之中,高高在上。
可……这天规,它不防大雍本土的武夫啊!
他们这些落霞门人,
纳的是天地清气,修的是阵算之道,
讲究的是把握气机变化,以势压人,于千里之外布局定鼎。
本以为有胡人护卫,无人能伤,便没带上笨重且珍贵的道兵人傀。
哪曾想……
哪曾想,竟在此处遇上了这等凶悍绝伦的武夫!
他们可不是门中那些能勾动气机、挥手成阵的真人,
更非只在传说中如同仙人一般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祖师!
若是让这凶人看破虚实,暴起发难,冲过胡骑阻拦……
他们这三具脆弱的法体,焉有命在?
麻杆打狼,两头怕!
清尘道人反应极快,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平和实则僵硬的笑容,
声音借助一丝微末的气力,清淅地传了下来:
“原是漕帮的张香主!既是自家人,何不早言?险些误了大事!还不速速住手!”
后半句,却是对着下方仍在游走、查找时机的巴图百夫厉声喝道。
巴图百夫一愣,但不敢违逆“道爷”的命令,连忙唿哨一声,游走的胡骑缓缓停下,
虽然依旧虎视眈眈,却不再试图进攻,
反而在清尘道人的示意下,缓缓向土坡靠拢,隐隐将三名道人护在了中央。
陆沉见状,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就信了?还主动让胡骑回防?
这与他预想中可能发生的盘问或冲突截然不同。
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如释重负、感激涕零的模样,
朝着坡上抱拳躬身,声音带着“欣喜”:
“我等谢过道爷!道爷明鉴万里!”
清尘道人在坡上挥了挥拂尘,语气依旧带着那份刻意维持的淡漠:
“既是为真人办事,便速速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胡骑在道人的指挥下,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通往南方的官道。
陆沉不再多言,转身对身后犹自惊魂未定的队伍低喝一声:“走!”
队伍如同惊弓之鸟,在漕帮青壮的催促下,搀老扶幼,推着粮车,
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胡骑让开的信道中快速通过,每个人都低着头,
不敢去看两旁那些凶神恶煞的胡人骑兵。
陆沉走在队伍最后,步伐沉稳,但全身肌肉紧绷,灵觉提升到极致,时刻防备着可能的变故。
直到队伍完全通过,走出了数百步,远离了那片土坡和胡骑,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而土坡上,三名道人也似乎不愿多待,
立刻带着那百名胡骑,朝着与陆沉等人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仿佛生怕走慢了会有什么不测。
回首看着道人和胡骑消失在视野尽头,陆沉眼神中的“欣喜”和“躬敬”瞬间褪去,变得一片冰寒。
“继续向前,不要停。”他对着惊魂甫定的宋三等人吩咐了一句,声音冷硬。
随即,
不等众人反应,他身形一闪,
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官道旁的枯草丛中,瞬间消失不见。
……
另一边,快速离去的胡骑队伍中。
巴图百夫策马靠近三名道人,脸上带着疑惑,用生硬的雍朝官话请示道:
“清尘道长,那伙人……当真没问题吗?那张雄,武功如此厉害,若是……是否需要小的向大汗传信,派大军前去绞杀他们?”
清尘道人心中本就馀悸未消,闻言更是烦躁,刚想开口呵斥——
就在他嘴唇微张,吐出一个“你……”字的瞬间!
眼角的馀光,猛地瞥见侧后方官道旁的土丘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道身影!
黑色大氅,挺拔身姿,不是那张雄,又是何人?!
他竟去而复返?!
清尘道人吓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脸上瞬间堆起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隐隐带着一丝惊惶:
“你——”
“能有什么问题!”
他强行扭转话头,对着巴图百夫,更象是对着突然出现的陆沉高声道,
“若是没有漕帮弟兄辛苦筹措,你们哪来的粮食过冬?休得胡言乱语!”
他装作刚刚发现陆沉的样子,
转过头,脸上带着“惊讶”和“热情”,朝着土丘方向高声问道:
“咦?张香主?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未交代清楚?”
陆沉立于土丘之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甚至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抱拳道:
“回道爷的话,小人想着,此去广安,路途尚远,一路上恐怕还会常遇各部勇士盘查。
能否请道爷赐下一件信物,也好让我等弟兄方便通行,免得再起误会,耽搁了真人大事?”
清尘道人闻言,心中暗骂这匹夫狡猾,
但此刻只想尽快将这煞神打发走,连忙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我道是何事!此乃小事一桩!好说好说!”
他立刻转向旁边一脸懵懂的巴图百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还不快给张香主一块令牌,方便他们通行!”
“令牌?”巴图百夫愣住了,他们胡人部落之间,哪来什么统一的令牌信物?
一旁一直沉默的玄素道人见状,连忙暗中传音,声音急促:
“蠢货!你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牌子、符节,什么都行!快给他!”
巴图百夫这才恍然惊觉,
他虽然因不知内情而迟钝,但他好歹也是个百夫,立意识到情况。
他不敢怠慢,连忙从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刻画着部落狼头图腾、略显粗糙的金属牌符,
遣了一名亲兵,快马给土丘上的陆沉送了过去。
陆沉接过那块还带着胡人体温和腥膻气的金属牌符,入手冰凉粗糙。
他再次抱拳,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多谢道爷!多谢各位勇士!有此信物,我等一路必能畅通无阻!”
清尘道人强笑着挥动拂尘:
“既然如此,张香主也请速速上路吧,莫要误了真人大事。
我等还需去前方探查山脉气机,便不久留了。”
他紧紧盯着陆沉,直到看见陆沉再次抱拳,
身影缓缓退入高地上的枯草丛中,似乎真的离开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他不敢立刻放松,又凝神感知了片刻,
确认那道令人心悸的气息确实远去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角的虚汗。
“快走!”
清尘道人低喝一声,不再多言,带着另外两名同样心有馀悸的道人和一众胡骑,
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疾驰而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了几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再不愿在此地多停留一刻。
……
远处,另一片更高的山岗上。
陆沉的身影从一块巨石后缓缓显现,
他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凭借着超绝的身法和速度,绕到了这里,暗中观察。
陆沉站在巨石傍边,目送着那队人马消失在尘土之中。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粗糙的金属牌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狼头图腾。
不知不觉间,指尖用力。
“咔……”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响起。
那块坚硬的牌符,竟被他捏得微微扭曲、扁塌了下去。
下一刻,他猛地抬头,望向道人与胡骑消失的方向,眼中寒光爆射!
“锵——!”
一声清越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划破了原野的寂静!
他反手,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雪亮的刀锋在稀薄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眼冰冷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