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宅内血腥的气味,在几桶冰冷的井水反复冲刷下,渐渐被压制下去,
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和角落里那两具用破席子草草复盖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宋三指挥着瘌痢头等七人,连同赵鼠儿、李梆子、刘泥鳅、王狗剩,将院子里散落的杂物归拢,破损的门板勉强支起,总算让这宅院有了点能住人的样子。
每个人都埋头干活,不敢大声说话,气氛压抑得如同这铅灰色的天空。
新降的七人更是面色惨白,眼神躲闪,动作僵硬,象是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陆沉始终坐在正厅前的石椅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他的气劲流转,使得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院落。
宋三那带着几分刻意表现的吆喝,赵鼠儿等人偶尔交换的、带着庆幸和不安的眼神,以及瘌痢头那伙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与麻木,都清淅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中。
他根本不信这些人的口头效忠。
宋三的谄媚背后是精明算计,赵鼠儿等人是慑于武力与利诱,瘌痢头这七个新降者更是被死亡威逼强行绑上的。
放他们离开视线?只怕转眼就会作鸟兽散,甚至可能跑去向其他势力报信,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人,可不止是他的工具,必要时,也未尝不能转化为养料。
思绪如同窗外渐渐深沉的夜色,蔓延开来。
安化县……河阳道……
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结合宋三等人零星的描述,以及这一路走来亲眼所见的荒凉与混乱,在他脑海中拼凑出这片土地的大致轮廓。
大雍王朝,疆域划分为二十一个“道”,河阳道位于北境,比邻草原胡族。
这里并非帝国最前沿,但胡骑南下牧马,小规模的侵扰几乎年年都有,边军与胡人游骑之间的摩擦如同家常便饭,烽燧堡那样的悲剧,在这漫长的边境在线,并非孤例。
而更让陆沉心头笼罩阴霾的,是这反常的气候。
如今才刚入秋不久,按常理应是秋高气爽,但北风已然刺骨,大雪竟已连绵多日,野外积雪及踝,寒气透骨。
这绝非正常年景!记忆中,哪怕是原主所在的烽燧堡更北边的一些地方,往年这个时候也绝不到如此酷寒的程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沉前世虽非地理相关专业出身,但也明白小冰河期之类的概念。
若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百年不遇的极寒……那么,为了生存,为了抢夺过冬的物资,北方的胡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小股骚扰恐怕会演变成大规模的、疯狂的南下劫掠!甚至是倾族之力的入侵!
烽燧堡的陷落,或许只是前奏。
安化县官吏的闻风先逃,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一股流窜进来的胡骑,更是嗅到了某种风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河阳道,已成危墙!
他陆沉,靠着“深红”有了一线生机,好不容易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岂能再将自己置于这等险地?
河阳道,不可久留!
必须南迁!
南方诸道远离边境,气候相对温暖,物产也更为丰饶。
无论是为了避开有可能即将到来的胡人兵锋,还是为了其他,向南走都是最优选择。
目标,至少是越过河阳道,进入相对安稳的河阴道,乃至更南方的繁华之地。
想到这里,陆沉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芒。
被他的目光触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下头颅。
“宋三。”陆沉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陆爷!”宋三连忙小跑过来,腰弯得更低了。
“这附近,”陆沉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除了那‘瘌痢头’,还有哪些不开眼的东西,占着地盘,碍着路的?”
宋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陆爷这是要继续动手了!他心脏砰砰直跳,既有对接下来的期待,也有一丝不安。
他飞快地思索着,压低声音道:“回陆爷,这城南一带,往西隔两条巷子,有个叫‘独眼张’的泼皮,手下有七八个能打的,占了个还算齐整的院子。听说这帮人专干些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的勾当,油水比瘌痢头这穷酸厚实多了,就是人比咱们点儿。”
陆沉直接忽略了最后那句,目标明确:“就他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目光扫过院子里神情各异的十几张面孔,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
“都拿上家伙,跟我走,手脚麻利点……”
闻言,宋三率先捡起一根结实的木棍,立刻扯着嗓子吼道:
“抄家伙!都听见陆爷的话了吗?跟上!”
赵鼠儿、李梆子等人也纷纷拿起之前收缴来的棍棒、柴刀。
瘌痢头等人更是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那些简陋的武器,聚拢到一起,眼神徨恐地看着陆沉。
陆沉不再多言,迈步朝院外走去。
宋三赶紧示意两个机灵点的原黑水帮众在前面带路,自己则紧跟在陆沉身侧稍后的位置,赵鼠儿等人簇拥其后,瘌痢头七人则被有意无意地夹在队伍中间,如同被驱赶的羊群。
一行十几人,手持各式简陋兵器,这股不算小的动静引得沿途一些躲在门缝后、窗棂间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窥探,但看到他们这凶神恶煞的架势和统一的行动,都迅速缩了回去,不敢多事。
很快,在宋三的指引下,队伍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
一座带着完整院墙、黑漆木门看起来颇为牢固的宅院出现在眼前,门楣上光秃秃的,但门板厚重。
此刻,大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吆喝声和笑骂声,似乎人还不少。
“陆爷,就是这儿了。看样子独眼张那厮可能带人出去快活了,留了不少人在家。”
宋三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沉却毫不在意,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大门。
宋三会意,上前用力拍门,粗着嗓子喊道:“开门!收夜香钱了!”
里面嘈杂的声音停了一下,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妈的,催命啊!等着!”
脚步声靠近,门闩被拉动的声音传来。
就在大门打开一条缝的瞬间,陆沉动了!他肩头猛地撞在门板上!
“轰!”
厚重的木门带着刚开门的那个混混,狠狠地向内撞开!
那混混被门板拍在脸上,鼻梁塌陷,满脸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晕死过去。
陆沉如同利箭般射入院内。
院子里,竟有七个留守的混混!四个围着一张破桌子赌钱,三个在旁边喝酒吹牛。
看到有人破门而入,全都愕然抬头,瞬间炸锅!
“操!什么人?!”
“抄家伙!”
离得最近的两个混混反应最快,抓起手边的板凳和短刀就扑了上来!
陆沉眼神冰冷,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砸来的板凳,五指发力,
“咔嚓”一声将板凳腿捏碎,顺势一扯,将那混混带得跟跄前扑,右拳如同出膛炮弹,后发先至,
狠狠地轰在他的太阳穴上!
“砰!”
如同熟透的西瓜炸裂,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几乎同时,他身体微侧,避开捅来的短刀,右腿如同钢鞭般抽出,扫在另一个持刀混混的腰肋!
“咔嚓!”清淅的骨裂声响起,那混混如同被巨木撞中,侧飞出去,撞在院墙上,软软滑落,口中血沫狂涌。
瞬息之间连毙两人!剩下的五个混混吓得魂飞魄散,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嚎叫着一起扑了上来,棍棒、柴刀胡乱地朝着陆沉招呼!
陆沉身形如鬼魅,在狭窄的院内辗转腾挪,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每一次出手都必然带走一条性命!
拳、掌、指、腿,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蕴含着“铁衣功”小成的恐怖力量!
“噗!”一指戳穿咽喉。
“砰!”一拳震碎心脉。
“咔嚓!”一脚踢断脖颈。
如同虎入羊群,砍瓜切菜!不过短短五个呼吸的时间,
最后一名混混捂着被手刀砍断的脖子,瞪大眼睛,带着无尽的恐惧瘫倒在地。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八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宋三等人这时才刚完全涌进院子,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
看着站在尸堆中央、气息平稳甚至连衣角都没怎么乱的陆沉,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张大嘴巴,喉咙发干,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这还是人吗?
陆沉甩了甩手上沾染的一点血迹,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对目定口呆的宋三道:“搜。”
宋三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声音都有些变调:“搜!快!快搜!”
他带着赵鼠儿等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正房和厢房翻找,动作比之前更加麻利,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急切。
很快,更大的惊喜传来:“陆爷!找到了!发财了!发财了!”
他们在正房床下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和一口小木箱。
打开一看,包裹里是白花花的银锭,足有十几个,木箱里则堆满了铜钱和一些金银首饰!粗略估算,价值绝对超过六十两银子!
“陆爷……这……这……”宋三捧着银锭,激动得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杂乱的说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娘的,今天手气真背!回头非得让东街那老梆子把孝敬加倍不可!”
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传来,正是独眼张!
“张爷说的是!明天咱哥几个就去!”旁边有人附和。
吱呀一声,虚掩的院门被推开。
四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为首的独眼张瞎了一只眼,满脸横肉,腰间挎着刀。
他们刚迈进院子,就看到满地的尸体和站在尸堆中央的陆沉,以及宋三等人手中那白花花的银锭!
醉意瞬间吓醒了大半!
“操!你们是谁?!”独眼张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要拔刀。
但他快,陆沉更快!
在院门被推开的瞬间,陆沉就已经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身形一闪,掠过数步距离,直扑独眼张!
根本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右手并指如刀,气血灌注,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独眼张的咽喉!
“噗嗤!”
一声脆响!
独眼张的怒喝戛然而止,他捂着被洞穿的喉咙,独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嗬嗬作响地向后倒去。
“张爷!”
“妈的拼了!”
另外三个混混魂飞魄散,但求生欲让他们嚎叫着抽出武器扑上来。
“动手!”陆沉低喝。
早已被眼前景象刺激得热血上涌,或者说被恐惧逼得不得不表现的宋三、赵鼠儿等人,
立刻红着眼睛,如同群狼般扑了上去,棍棒柴刀疯狂落下!瘌痢头等人也被裹挟着,嘶吼着添加战团。
那三个混混本就心胆俱裂,又被人数绝对优势围攻,瞬间就被淹没,惨叫声很快平息。
战斗开始和结束都快得惊人。
陆沉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走到那堆银钱前,用脚踢了踢,对眼巴巴望着这里、呼吸粗重的众人淡淡道:“这些,你们自己分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陆爷……这……这都给我们?”宋三声音颤斗,带着点不可置信,这可是六十多两雪花银啊!
“怎么?不想要?”陆沉瞥了他一眼。
“要!要!谢陆爷赏!谢陆爷赏赐!”宋三噗通跪下,赵鼠儿、李梆子等人也纷纷跪倒;
就连瘌痢头那七人,也放下了些心思,跪在地上。
“清理干净,回去。”陆沉不再看他们,仿佛那六十多两银子只是路边的石头。
“是!陆爷!”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和忠诚。
他们迅速将银钱按人头大致平分,每人至少分到了四五两雪花银,一个个怀里揣得鼓鼓囊囊,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