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泉先生(1 / 1)

安化县城,漕帮分舵。

相较于城中其他地方的破败与混乱,这座位于码头附近、占据了大半条街的宅院显得格外气派森严。

高耸的青砖院墙上布满了防止攀爬的荆棘铁刺,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狮子怒目圆睁,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门楣上悬挂的黑色匾额,以鎏金大字书写着“漕运通达”四字,虽非官署,却自有一股威势。

宅院深处,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气氛却与外表的威严略有不同。

一个年约三旬、面容精悍、穿着一身藏蓝色绸缎劲装的汉子,正微微躬身,对着书案后坐着的一位青衫文士躬敬地汇报着。

这汉子便是如今暂代安化漕帮分舵舵主之职的张雄。

他原本是河阳道治所广安总舵的一名香主,因能力出众且对总舵主忠心耿耿,才被派来这混乱的安化县城稳定局面,已在此经营了近两个月。

而书案后那位青衫文士,看起来四十许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平和,手中正轻轻拨弄着一串油光乌亮的念珠,仿佛一位超然物外的学究。

但张雄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知道,这位“听泉先生”乃是河阳道观察使大人身边倚重的幕僚之一,此行前来,代表的便是观察使大人的意志。

“……禀先生,我等依照旨意,自南方各道‘募集’的流民、乞儿,以及一些自愿北上的落魄户,共计三万七千馀口,已分五批悉数运抵安化,并已妥善安置在城西划定的局域内。”

张雄语气沉稳,措辞谨慎,将强掳人口说成了“募集”和“自愿”,那庞大的数字从他口中吐出,却平淡得仿佛只是在汇报寻常货物。

“如今城内粮秣,按最省俭的算法,也足够支撑全城人等……活到胡骑南下之日。”

他话语中那个微妙的停顿,以及“活到胡骑南下之日”这意味深长的说法,让书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数万人的命运,似乎早已被画好了句号。

张雄心中并无什么“伤阴德”的负担,在这乱世,人命本就如草芥,他见得多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庞大计划中,某个不被在意的、可以随时舍弃的卒子,

万一胡人来得太快太猛,连他也被顺手宰了,那才真是冤枉。

听泉先生拨动念珠的手指没有丝毫紊乱,仿佛那数万生灵的归宿,与指尖流转的菩提子并无区别。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赞许,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般的淡漠:

“张香主办事周密,观察使大人与真人甚为满意。此事关乎重大,不容有失,你做得很好,不必等一月期满,此间事了,七日后便可随船返回广安总舵,另有重用。”

张雄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涌起一阵狂喜!能提前返回相对安全的广安,脱离这前线危城,可是天大的恩典!

他激动之下,正要躬身行大礼,拜谢听泉先生的“活命之恩”:“听泉先生大恩,张雄没齿……”

话未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喧闹的争吵声,夹杂着几声厉喝和慌乱的奔跑声,硬生生打断了张雄即将出口的感激之言。

听泉先生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手中念珠停顿了片刻,平和的目光扫向门口,虽未言语,但那一丝不悦已然流露。

张雄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心中一股邪火“腾”地就冒了上来!

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在听泉先生面前,在他汇报如此机密事务的时候闹出这般动静?!这简直是打他的脸,更要他的命!

他连忙向听泉先生告罪,脸上满是歉意和徨恐:“先生恕罪!定是下面人不懂规矩,惊扰了先生清静,属下这就去处置!”

听泉先生淡淡地“恩”了一声,重新开始拨动念珠,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张香主自去忙吧,老夫也有些乏了。”

说罢,竟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再多看张雄一眼。

张雄心中更是恼怒惊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压着火气,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离开书房,张雄脸上的躬敬和徨恐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与狠厉。

他快步走向前院,刚穿过月亮门,就看到一个心腹手下连滚爬爬、面色仓皇地迎面跑来,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

“舵主!不好了!舵主!出大事了!”

张雄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见此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成何体统!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强忍着直接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手下被张雄的厉喝吓得一哆嗦,连忙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回道:

“舵…舵主!是…是赌场!咱们的两家赌场,让人给……给挑了!”

“什么?!”张雄瞳孔骤然收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清楚!哪两家?怎么回事?!”

“就…就是西城咱们看场子的那两家最大的赌坊!‘快活林’和‘金银窝’!”那手下带着哭音,

“就在刚才,前后脚的事!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凶得很!见人就砍,咱们留在那里看场子的弟兄,除了几个当时正好出去办事或者躲在暗室里没被发现的,其馀……其馀四十多个弟兄,全折在里面了!一个都没跑出来!钱……钱也都被抢光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在张雄脑海中爆开!他身形晃了晃,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

四十多个弟兄!两家日进斗金的赌场!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被人连锅端了?!

在这安化县,谁不知道那两家赌场是他漕帮的产业?谁不知道他张雄现在暂代舵主之位?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挑衅了!这是赤裸裸地打他张雄的脸!是把他漕帮的威严踩在脚下摩擦!

更让他惊怒的是,此事偏偏发生在他刚刚向听泉先生保证“维持稳定”之后!

这要是让听泉先生觉得他连自家地盘都看不住,能力不足,甚至怀疑他能否看好那几万“材料”,

那他早点返回广安的美梦恐怕就要泡汤,甚至……

一股混杂着暴怒、杀意和一丝恐惧的邪火,在张雄胸中疯狂燃烧!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狰狞无比。

“查!给老子查!到底是哪伙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干的?!”张雄几乎是咆哮着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还…还没完全查清,但有几个逃出来的弟兄说,那伙人领头的象个生面孔,年轻的过分,但下手极其狠辣,弟兄们在他手里走不过一招!他们人不多,大概也就十几个,但个个都跟不要命似的……”

手下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倒了出来。

“生面孔?十几个人?”张雄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好啊!真是好啊!看来我张雄这段时间是太仁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带人冲出去杀光的冲动,眼神变得如同毒蛇般阴冷锐利。

他知道,这次的事情绝不能善了,必须用最酷烈、最血腥的手段,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连同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不仅要挽回损失,更要借此立威,让安化城里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都看清楚,得罪他漕帮,得罪他张雄,是什么下场!

更要让听泉先生看到,他张雄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局面,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来人!”张雄厉声喝道。

“舵主!”立刻有几名守在附近的头目应声上前。

张雄目光森然,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每一条都带着铁血的味道:

“去,告诉‘疯狗’于峰,让他立刻带上他手底下最能打的三十个弟兄,直接去城南守备所,找周康周守备,就说我张雄说的,借调三十副皮甲,三十把制式腰刀,二十副盾片,二十杆长枪!他若问起,就说剿匪!”

“是!”一个头目领命,立刻飞奔而去。

“你!”张雄指向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人去内库,把里面封存的那十具强弓,二十把臂张弩,还有所有的弩箭,全都给老子取出来!分发下去!”

动用弓弩对于漕帮这种与达官贵人勾连之深的帮派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就行,唯一麻烦的是损耗后补充不易,且用后需上告所属总舵,但此刻张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管事对此并无太多惊讶,只是躬身应道:“遵命!”

“还有!”

张雄最后看向另外几人,声音如同寒冰,

“立刻去传我的命令,让三个堂口的堂主,把他们手下所有能动弹的人,全都给老子集合起来!带上所有家伙!

三炷香之内,我要在码头上看到至少两百号人!告诉他们,谁他妈敢迟到,或者带不来人,以后就别在漕帮混了!”

“是!舵主!”

一道道命令如同狂风骤雨般下达,整个漕帮分舵瞬间如同一个既简陋又臃肿的机器般,疯狂地运转起来。

脚步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空气中的寒意似乎都加重了几分。

张雄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地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赌场所在。

“不管你们是谁……”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仿佛要将人撕碎般,

“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坏了老子的前程……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让这安化城所有人都看着,跟我张雄作对,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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