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瑞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妙!我竟从未想过此策!”
吴绎昕拨动算盘,神色渐松:“铁料损二百两,换两百兵;盐路通后年增利三千两…这笔帐,划算。”
左老终于点头:“我即刻修书安的,令其再派两百人赴乌江协防,水西的未来,便押在此役了。”
此时,角落里一名老匠人终于开口。
李老三,荆南港首席造船匠,平日沉默寡言。
此刻他站起身,双手粗糙如树皮,声音却带着压抑的颤斗:
“将军…陆上之事,小民不懂。但海船被劫,工匠人心惶惶。若不速造新船,谁还敢来荆南做海贸?港口一废,咱们的命根子就断了!”
朱柏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破云之日,照亮厅中阴霾。
“你说到了点子上。”
他站起身,展开海图,在暹罗之外,郑重画下一圈。
“荆南号被劫,看似大祸,实则天赐良机。它让我们看清:沐家已控占城航线,今后,我们必须绕开,直取苏鲁马益港!”
“苏鲁马益?”
徐妙锦惊问:“那是爪哇第一大港,距此两千里之遥!现有船只,如何渡大洋风暴?”
“需造巨舰。”
朱柏目光灼灼:“龙骨用硬木,船体以樟木为主。然眼下楠木短缺,水西所供,被沐家哨卡拦截…”
吴绎昕皱眉:“紫檀木虽硬,然性脆易裂,不堪为船材。工匠试过,未出海即断裂。”
“紫檀不行!大浪一击,船板尽碎!”李老三急道。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朱柏打开一只乌木匣,取出一块黑沉如铁的木料。
“这是銮猜带来的铁木。”
他声音平静:“产自苏鲁马益,泡水三年不腐,强度胜过楠木。我已遣斥候连络其旧部,三日内可运五十块至此。”
全场震惊。
覃瑞上前抚摸,指尖几乎被硌伤:“这…真能造船?”
李老三双眼放光,他直接动手抢过铁木,仔细打量后,称赞道:“若有铁木为骨,樟木为皮,莫说苏鲁马益,便是远航满剌加,亦非难事!我即刻召集工匠,连夜备料!”
徐妙锦听到专业人员发表的意见,终于舒了口气。
“我再去连络占城商人,许其一成利润,请他们监视海盗动向。毕竟沐家也劫过他们的货,仇怨不小。”
吴绎昕重拨算盘,嘴角终于浮现笑意。
“造三艘远洋巨舰,耗银两千两。然一趟苏鲁马益,净利可达五千两,三月回本。此乃稳赚之局!”
左老仍存疑虑:“海上利润虽厚,风险亦巨。若再遭劫掠,岂非血本无归?”
朱柏冷笑:“这次不会。”
他指向海图:“苏鲁马益港有大明商人护卫队,我已与其结盟,可共用武装。”
朱柏说完突然压低声音:“我让阿岩绘制了一份假航线图。若海盗索图,便以此相赠。真图藏于工匠工具房,仅一人知晓。”
“谁?”众人齐问。
“李老三。”
朱柏目光落在那老匠人身上:“你家中有病儿,身份卑微,无人会疑。此谓‘灯下黑’,最是安全。”
李老三浑身一震,眼框骤热。
他一生卑微,从未想过,竟会被委以如此重任。
李老三深吸一口气气,重重叩首:“小民…誓死守护!”
就在此时,门外脚步急促。
小栓浑身湿透冲入,脸色惨白:“师父!不好了!工具房有人闯入,正在翻您箱子!”
李老三腾地站起,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真航线图可就在箱底!
朱柏却抬手制止:“莫慌。”
他对覃瑞使了个眼色:“抓来便是。”
片刻后,一名瘦削男子被押入厅中,衣衫沾满木屑,怀中藏有一张草绘海图。
“说!谁派你来的?”
覃瑞刀锋抵颈,寒声道。
男子瘫跪在地,涕泪横流:“是…是沐家黄帐房!他说找到海图,赏五十两,替我还江南赌债…”
吴绎昕算盘落地,徐妙锦帕子攥成死结。
沐家人已混入港口!
…………
李老三却冷静蹲下,指着对方掌心木屑。
“你手上是松木屑,我们近日常用樟木,你根本不是工匠!且你所绘海图,占城方位错误,分明是黄帐房随意伪造!”
男子崩溃大哭:“小人不知!只知沐侯大军已至青崖关外五十里,明日一早攻城!黄帐房命我今日务必得手!”
“明日一早?”
朱柏猛然起身,脸色铁青。
原报初二抵达,竟提前一日!
覃瑞急问:“乌江伏兵还来得及吗?”
“必须设!”
朱柏疾步至图前,手指划过青崖关与乌江。
“沐军提前,必未足粮。速战速决,正是其弱点。覃瑞,即刻带三百人赴乌江,不必等水西援军,先行破坏粮船!”
朱柏快速继续下令:“左老,速派人赴播州,令水西三百人立即救出张谦!居士,立刻将铁木转移地下窖藏!徐小姐,随我去青崖关外围,寻机与沐军先锋接触,我们要拖到粮船复灭那一刻!”
众人轰然领命,疾步而出。
李老三最后离去,脚步却比先前坚定。
他们不再只是被动防守,而是开始反击。
同夜,水西土司府。
安的独坐书房,左老来信静静摊在案上。
“分红提至一成五…海路全通江南…”
他指尖抚过字迹,心中翻江倒海。
右老持一锭白银入内:“土司,沐家使者送来五十两,言只要撤兵,盐路让半,另赠五百精兵训练之资。容美危在旦夕,何必陪葬?”
安的默然起身,望向窗外盐田。
那一片片洁白如雪的结晶,是他治下百姓过冬的指望。
若商路断绝,盐积于仓,百姓无粮可换,寒冬将至,饿殍遍野。
安的忽然想起那道士曾言:“水西需容美之商路,容美需水西之盐铜。彼此依存,方能共强。”
若容美亡,沐家掌控西南,水西不过是下一个被吞噬的容美。
他转身,语气决然。
“回复沐家:水西兵马已赴播州,无法召回。另备两百斤精盐,送往乌江,支持守军。”
右老大惊:“峒首!若您赌错,水西将万劫不复!”
“但我若不赌…”安的冷笑:“永远只能仰人鼻息。”
他握紧信纸:“容美在围城之际仍思长远布局,此人,必有后手。我信他一次。”